沉青起初以为只是长势惊人的树根,直到她低头看到那只手。
如今天下大乱,受饥饿死的流民,战场上残缺的尸骨,又或是受尽凌辱的奴隶,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中,沉青早在前世便以见过各种尸体。
对于眼下这个,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沉青已经不停地逃亡了很久,身体的力气也逐渐被抽干。
现下应已走到了洛州边界,想来已经安全了。
沉青想着,相逢便是有缘,虽然阴阳相隔,但还是可以送脚下这个兄台一程的。
尸体藏在枯草中,沉青拨开枯草,只见殷红早已渗入土中,染红一片。
一支利箭直穿过他的左肩,并未伤及重要部位,可身上也并未有其它伤口。
死的是一个身体健壮的少年,从打扮来看,应该是一个猎户,他深邃的眉眼紧皱着,脸上血色褪尽,双唇是深紫色
看来是被毒死的,沉青不禁震惊,没忍住仔细去看他肩上的箭,做工精细,箭尖锋利,不似寻常猎户所用的箭,反倒像是军中所造。
定是少年打猎时误闯了埋伏,被以为是奸细。
沉青叹了口气,人生在世,果然生死都不由自己。
就在沉青打算将他拖到树下埋了时,覆在胸膛上的手感受到微微的起伏!
沉青不禁一颤,这个起伏并未来自她自己
可明明,眼前人的身体早已冰凉,也探不到呼吸
“你还活着吗?”她试探着问道。
眼前的少年仍旧双眼紧闭,但胸口的起伏却再次传向她的掌心。
沉青顾不上许多,立刻侧耳贴在他胸前,只听里头传来微弱的跳动,好似砂石落水,虽小,但已在沉青心中掀起层层涟漪。
可如今荒山野岭,又正值冬日,未必能找到解毒的药材。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箭上用的是什么毒。
沉青研习药理与解毒是上一世开始的,当年周妄为了笼络人心,后院纳了不少姬妾,其中大部分都对她这个正妻之位虎视眈眈。
沉青的第一个孩子就是那样没的,尽管她已经很小心,可伤胎的东西太多,终究是没能逃脱成为后院争宠的牺牲品。
纵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凶手,可仅仅因为那人的兄长是周妄手下的猛将,所以最后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而后的许多年,沉青都在养自己的身子,开始研习药理,旁人只觉得她在学习新招数讨周妄欢心,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努力在自保。
沉青从回忆中抽离,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银针和丹药。
在得知沉萱也重生之后,她更是日日提心吊胆,银针和护心脉的丹药她更是贴身带着。
沉青原本就打算离开燕王府后开一家医馆,不求能济世救人,只求能平安地活下去。
沉青喂他服下丹药,又施针防止毒素进一步扩散,接着替他拔箭处理伤势。
箭没有伤及重要部位,周围也没有看到血迹,想来是中箭不久就已陷入昏迷,可见毒性凶猛。
若想解毒,光靠猜是徒劳,想试药更是来不及
沉青心一横,指尖抚过箭尖,余毒和鲜血,被一并送入口中。
试毒,是容易了解毒的办法之一。
巧的是,沉青一入口就发现,此毒竟与她死前所服很像。
入口很苦,所以一般都是抹在兵器上,深入骨血中。
上一世也因沉萱将毒下在了酒里,所以沉青很快便察觉了。
此毒的用量能决定人死亡的时间,剂量越大死得越快。
很明显,箭上的毒药对少年来说不算量大,加上冬日天寒,毒素在体内蔓延也会变缓,所以才留有一线生机。
此毒阴险,是前朝皇帝手下的暗卫组织所研制,参合了几种剧毒,为的就是让中毒之人直落地狱。
沉青连忙将口中的毒药吐掉,落到少年脸颊上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怜悯,不过是路过打猎,却天降横祸。
乱世之中,大多数百姓的性命也大抵如此。
活下去已属不易,偏生上天连最后一丝生的希望也要收走。
沉青将少年安顿在附近的一处破庙,开始寻找解药。
万幸有丹药护住心脉,尽管沉青并未将制作解药的药材找全,但药效足以保住少年的命。
沉青将煮好的药喂入他口中,听着他渐渐有力的心跳和呼吸,悬着的心才堪堪落下。
但少年身上箭伤未愈,又逢冬日,衣衫单薄,夜里又发起了高烧。
沉青照顾他一日一夜都没合眼,眼看着他身上不再发烫,沉青才任由困意将自己淹没。
可就在她准备去睡上一觉时,手腕忽然被扣住,抬眼撞入一双墨瞳中。
少年的眉眼英气十足,尤其是那一双眼,似要将透进来的日光都含在眸中,而此时墨色的瞳仁里,正倒映着她的身影。
许是昏迷太久,他愣愣地看了她许久。
凉风刻骨,燕玄一行人装着猎户潜入洛州边境打探消息。
初冬薄雪落肩,更添一分寒意。
树林静谧得可怕,只余风声与脚步声,只道是不寻常。
可这一切都在燕玄的意料之中,他看着前方枯草处的异动,缓缓开口:“林樾,你跟我走。云破,你带人去那边看看。”
谢云破是早在老王爷还在时就追随燕军,燕玄对他很是信任,二人多次出生入死,情同手足。
两队人分开后,林樾与燕玄交换颜色。
只见林樾渐渐走到燕玄身后,将弓握在手里,搭上箭,直指燕玄后背。
利箭划破寒风,直接穿透燕玄的肩。
燕玄踉跄两步,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林樾,腥甜涌上喉咙,溢出嘴角。
“为何?”燕玄愤怒地看着朝他走来的林樾,箭上的毒素疼得让他跪坐在地上。
“只因,我是洛州的细作。要怪就怪你太相信我了,燕玄。”林樾的扬眉,看着燕玄怒不可遏的模样轻笑道:“这毒发作很快,我劝你不要情绪过激,当心加快发作,死得更快。”
燕玄耳朵微动,脚步声渐渐近了,他也因毒素发作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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