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靖庭去世三日之后,华府举丧,扶苏这几日内第一次走出了房门,穿上了白衣,随顾清宁顾清风去华府吊丧,来到华府灵堂,顾清宁和顾清风以谢过华神医曾救其父性命为由,给华靖庭行了大礼,等同于儿女拜礼,众皆感佩,说他们不忘恩,也有说他们在此做作装样的,他们都不在意。
其实他们是真在装样,这个礼是替扶苏行的,而并非完全出自本心。
在吊丧的全程,扶苏只作侍女样随在她身畔,和其他人家的侍女一样,仿佛事不关己,完全置身事外,也没有人在意她这个无言无声的小侍女。
回程,顾清宁让她和她们姐弟同乘马车,入了马车,她才落下泪来,靠倒在顾清宁肩上泪如泉涌,心中悲苦而不能言。
在深山中长大,从深山中出来,她是个很淡漠的人,所在乎的人和事太少太少,顾清宁是其中之一,接着就是华靖庭,自从向他表明身世之后,他就待她如亲女儿,并把她当作唯一的传人,他的悲惨逝去,于她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让一直以冷漠自我保卫的她真正经历了崩溃。
顾清风看着倒在姐姐怀中哭泣的扶苏,与顾清宁对视一眼,顾清宁看他的眼神中似有问询。确实,她有一个问题要问他……
“清风,那个九亲王是不是喜欢上扶苏了?我听人说他常往我府里跑,也时常缠着扶苏?是不是真的?”
听此问,顾清风怔了一下,心里忽有不好的预感,迟缓地点点头:“是啊,他有这个意思……”回答着,他忍不住看扶苏,没想到扶苏也早已抬起了头,正用含泪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十分复杂……
他避开了那眼神,似乎难以直面默某些东西,“姐姐,你为什么问这个?你既然都知道了,你也应该知道扶苏对九亲王不感兴趣,九亲王被她拒绝了的……”
顾清宁看看他,又看看扶苏,在扶苏发生变化的神情中似乎看出了什么,心中了然。
那一晚之后,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的。
她咬了下唇,艰难地下了狠心,“可是她现在必须对九亲王感兴趣。”
扶苏和顾清风都惊异不解地看着她,她一手握住扶苏的手,一手于衣袖下摁在顾清风的手背上,顾清风感受到她的力量,就明白了她的迫不得已,忍下了心中的冲动。
“扶苏,你应该明白华神医为什么会自尽,对不对?”
扶苏点头,也渐渐明白顾清宁在考虑什么。
“如果让别人知道你和华神医知道一样的天大隐秘,你恐怕也会性命不保……”顾清宁叹息道:“眼下可怖的是,你与华神医有往来的事怕是早已被人知道了,还有钟离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而他……所以,那个人应该也知道你了……你的存在太过危险……”
虽然顾清风不知道她这包含许多隐秘的话语,却也猜到其中事情之复杂恐怖。
“这几天我都在想这事,考虑很久,得出结论……只有九亲王能保住你……”
扶苏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呆了很久,而顾清风同时也呆看了扶苏很久。
一段很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看到,扶苏点了头。
如何同时伤三人之心,莫过如此。
回府后,顾清宁让扶苏进房休息,她拉住顾清风,与他在廊下单独说话,交代他多请九亲王到府中来,顾清风了解他的意思,点了头。
“清风……”她后来道:“姐姐是不是伤害到你了?”
顾清风回头望她,“姐姐,你就不难过吗?我知道你有多难过。”
直到这时,她才肯让自己露出一点点伤感,眼眶明显地红了,“……我也不能留她一辈子是不是?最重要的是,她得先活下去……”
跟顾清风说完话,她又去了扶苏房中,跟她说了许多话,但都是最无情最虚伪的算计,就像在交代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家务事。
“他来了,你不能再向以前那样躲着他了,当然也能太过热情,不然他会觉得奇怪。”
“你不会说话,不能用言语迷惑男子,这是你的短处,但是你的眼睛非常好看,你要多利用这点,目光要温柔点,不能冷冰冰的,如果到时候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做,你就一直看着他,无论他是说话还是做什么,你只要看着他,让他知道你在关注他就行了,他一定会心跳不已,等他害羞的时候,你再装出害羞的样子,低下头去,但一定要是挂着笑的……”
“你习惯冷面对人,别人也习惯了你冷淡的样子,你并不需要做多大改变,或许就是这份冷淡吸引了他,所以你要学会利用你珍稀的笑脸……比如,在看一群人的时候,唯独看到他了才露出一点笑,或者他故意逗你的时候,你先装着冷漠不应,在他快放弃的时候突然笑出来,一定会让他很有成就感……”
“还有,像他这样年纪这样家世的少年,最缺的就是别人的关怀关心,她要让他偶尔感受一下的你温柔,让他知道你在乎他的身体是否健康,心情是否愉悦……”
……
夕阳西下,落寞的他独倚在长廊下,举坛待月起,身上挂着入鞘的短剑,浅色衣服潇洒干练,衣摆随风……
似乎受到冥冥中的某种牵引,感知到了什么,他转面望向长廊尽头。
扶苏从那里向他走来,他可以感觉到,她一直在看着他,目光比平日多了几许温柔,不再冰冷逼人,只是依旧恬淡不惊,自成风格。
她越来越近,他心跳越来越快。
他呆呆地看着她走到了自己面前,她的目光还是稳稳围绕着自己。
顾清风忽觉脸红心躁,有些羞赧地偏过脸去。
她却比他更害羞,白皙的脸上浮现薄薄的红晕,微微低头,浅笑一下。
这个笑容深深地烙进了他心里。
她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在他面前停下,一转眼,她又恢复恬淡模样,那一笑恍然若梦,但他明明确确记得它曾经存在过。
她看到了他手中的酒坛,细眉蹙起,直接把酒坛拿走,抱着离开了,一点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然而,那一下,他就觉得心里很暖,目送她直爽利落的背影走远。
在长廊转角处,她忽一回首,冲他扬扬到手的酒坛,小蹦了几步,又给他留下一个很俏皮很得意的笑。
顾清风也忍不住笑了。
这才发现,她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但是可爱却并不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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