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槿是从永福宫过来的,刚刚王后竟然在永福宫,请了敬妃一道去承明殿,说是要与父王商议要事。有何要事,需要敬妃一道商议?况且王后向来看不起敬妃一事,我们都是清楚的。”朱雪槿说着,眉头几乎锁到了一起,“而且,最奇怪的就是,王后今日竟然破天荒的夸了阳寒麝几句,似乎有些对他另眼相看的感觉……雪槿总觉得事有蹊跷,又不好亲自寻八皇子,所以,唯有来寻四皇子你了。”
“八弟最近情绪不太稳定,”阳玄圣叹了口气,阳和煦情绪为何不稳定,从何时开始不稳定,这一点,朱雪槿肯定也清楚;但他也知道,这事不是朱雪槿的过,朱雪槿也是受害者,他又能说什么呢,唯有接着道,“他似乎在逃避着朱姑娘……哦,如今该唤她一声弟妹的好,毕竟弟妹的温柔,总让他觉得有些愧疚。”
“是我的错。”朱雪槿低了头,重重叹了口气,她知道此番委屈了朱雪丹,更是委屈了阳和煦;可若不这么做,日后万一阳寒麝占了上风,阳和煦手中连个王牌都没有,以阳寒麝那阴冷无情的性子,他肯定会置阳和煦与死地;但若阳和煦身边有了朱雪丹,他多少也会留点情面。
“皇嫂心中想什么,我都清楚,大哥对八弟妹的情感,其实我也早有发现了。”阳玄圣叹了口气,接着道,“还是我们在盛京之时,便已经很明显。”
*
夜里,盛京又洋洋洒洒的下起了大雪;清晨将至,阳寒麝一如既往的早起练剑,才踏入没了半截小腿的雪地中时,却发现不远处的大树下,定定立着一个纤细瘦弱的女子身影;待离得近了,才见那女子着了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披风,虽看不到颜面,却听得到她幽幽的声音——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沈沈飞雪白。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摵摵。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川为静其波,鸟亦罢其鸣。乌孙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
这声音,阳寒麝不会忘;当第一次传入耳中之时,那种令人怜惜的柔弱感便一直萦绕着他,哪怕是在梦中。阳寒麝微微低沉着开口唤了声“朱姑娘”,那女子回过头,眼神中多有惶惶,似是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却正是朱烈长女朱雪丹无疑。
“雪丹给大皇子请安。”朱雪丹对着阳寒麝福了福身子,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双脚不自觉的向着与阳寒麝相反的方向倾斜,好像随时想要逃跑一般。
阳寒麝有些无奈,不知为何,对着朱雪丹,他就是冷不起脸来,反而尽量把声音放到最温柔,又道,“可是惊着了朱姑娘?”
“是雪丹走了神,没有听到大皇子的脚步声。”朱雪丹听闻阳寒麝的音调有了些许笨拙的改变,方才收回想要逃离的心思;昨夜宴席间,阳寒麝几乎一言未发,全程面无表情,这让她对这个夏国大皇子有了些惧意,而此时单独相对,她却似乎发现了阳寒麝的另一面,这让她很想把面前这个高大威武的男子看清楚。
“闻你刚才所吟,似是听到哀婉的琴音,又似思念亲人。”阳寒麝负手与朱雪丹并排而立,依旧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后抬头望着面前这棵落满尘雪的巍峨大树,余光默默的瞥着一侧的朱雪丹。
但见其脸颊微微一红,低头搅着手中的绢帕,微微咬了咬下唇,后道,“向来听说大皇子善武,不曾想,对琴与诗也颇为精通。”
“略懂而已。”阳寒麝说着,忽的右臂高高一扬,身后大氅立即随风舞了起来;朱雪丹尚不知阳寒麝要做什么,却发现自己头顶已经为阳寒麝的手臂与大氅所挡,有雪滚落的声音传入耳中。朱雪丹心头一热,微微抬起头,望着阳寒麝线条分明的英俊侧脸,虽保护了自己,但他的头上却有了皑皑白雪,眉毛与睫毛上,也占了点点雪花。
朱雪丹大着胆子微微抬起脚,素手纤纤一挥,以绢帕轻轻帮他拭去了头顶的雪,此时心中对阳寒麝已是丝毫没了半分芥蒂,唇角绽放嫣然笑意,莞尔轻言,“大皇子可谓是雪丹的知音了。”
就是这软声浅言,让阳寒麝有一瞬间的愣神,末了,他摇摇头,似是被朱雪丹的情绪感染一般,难得扬起了嘴角,道,“知音不敢说,只是好奇,这便是朱姑娘的家,姑娘又何来思念亲人一说?”
闻言,朱雪丹的笑容之中,倒多了几分落寞;明眸微动瞬间,她开口,娓娓道来,“雪丹虽居于此,可此处对雪丹而言,却并非是家,更像是……”朱雪丹寂寞的眼在院落之中扫了一番,后低垂眼帘道,“一个困住雪丹的牢笼。”
“你很向往朱雪槿兵戈铁马的生活吗?”阳寒麝回过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朱雪丹;他很难想象,一个这样的弱质女子,如何在战场上或挥刀杀敌,或坐于大营之中,决战千里之外。在他看来,朱雪丹这样的女子,最适合于宫中生活,听戏、下棋、赏花、抚琴,而不是像男子一般冲锋陷阵。
“并非如此,”朱雪丹的回答也印证了阳寒麝的想法,“雪丹的生母是卫国人,于辽国做舞姬之时,与父亲相恋;但父亲当时已经与母亲成亲,且答应母亲绝不纳妾,所以……雪丹和生母一直都在风月楼生活,一直到八岁那年,生母因病过世,父亲才将我接了回来,亲自抚养。”
“怪不得你与朱雪槿不止容貌、就连性子都大有不同。”
阳寒麝颔首,却见朱雪丹的双眼之中忽然多了几分水意,她努力的仰着头,保持笑意,嘴角却忍不住的抽动,开口答阳寒麝道,“父亲与雪槿待我极好,可却不常在府中。与母亲在府中,雪丹多少总是……有些惶恐。”
朱雪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过了身子,背对着阳寒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怎的就将这些事情告知一个陌生男子,还是一个来自夏国的皇子。阳寒麝望着朱雪丹微微颤动着的背影,幽幽收回了目光,开口道,“我和你处境相同,尽管是大皇子,却是皇宫之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你的心事我懂,可决不能因此而放弃、绝望,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但是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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