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巨大汹涌的海啸浪潮临及妖族的头顶,他们也不会像人类那样跪在地上求天保全。
我终于知道,原来像这样,世间没有什么能管束的东西,都有一个名字,叫——妖。
师父转过身来,他的丝缕白发从那束紫金冠下散落出来,他望着我的目光很平静,仿佛像是洪灾之后重归平静的水面,他对我笑着说,你问我为什么一直戴着这紫金冠。
到现在却也是不用再戴了,我已经厌倦了,取下这紫金冠我就会变回妖身,我要回到妖族,我要让这天下万千笑不出之生灵,无论是人亦或是妖,都能逃脱这天命的束缚!
我不知道为什么屏住了呼吸,我看见一只巨大而美丽的紫色飞鸟在我面前,于那片霞光中迈出了步来。
夕阳终于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之内,仿佛被什么遮挡住,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
晏流看完这一页,毫不停歇地又翻向了下一页。
师父走了,我带着仅有的一些盘缠,我想我终于可以周游世界了。
我一路向北走,看过了许多人的欢笑,也见到了许多生命的消逝。我像是遗传了师父的思绪,我看着那些人,露出憨厚笑容走在田野上的纤夫,微风里步伐轻盈的孩童,坐在河边一个午后安静等待着鱼竿抖动的年迈生命。我忽然就在想,是不是所有生命,最终都有一个去处,就像是万千条河流汇入到一个海口,这些大地上欢快悲伤而沉睡着的鲜活生命。我走在目光所及呼吸起伏的路上,是不是所有的方向都会像是那样,通向同一个宿命?
在我走的精疲力竭的时候,终于无法再举起双脚的时候。我忽然想道,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么?目光所及,无边无界,万里长空,秋雁南飞,可我却不能再进一步?
这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一个身影。
他走到我面前,明亮阳光下乌黑的长发在我模糊的双眼中透出一层层柔和的光圈。
他说,我来接你了。是一个轻柔又清亮的声音,仿佛白雾缠绕在山上的苍梧。
我问,接我去干什么?
他说,去迈下一步。
-你是谁?
-他们叫我妖王。
又一页看过去,晏流忽然被窗外大作的雨声惊醒。
黑夜仿佛一头顽固的野兽,空气中浸透出它在风雨下因为寒冷发出的阵阵颤抖,但是它依然屏着呼吸,孤独又僵冷地体会着存活的意义。
晏流将书放在床上,走到窗边。倾斜着下的冰凉雨丝不断打到他的脸上,让他稍稍从刚才昏暗的灯光中清醒了些。拥裹着泥土气息的潮湿晚风不加停歇地涌进他的鼻腔,仿佛朝草原飞奔去的野马一直窜入他的胸腔,他微微闭上眼睛。
“这么大的雨,那只小狐狸去哪里了呢?希望它能平安无事吧。”窗外风雨愈来愈大,仿佛绵绵不尽地欲想淹了整座山峰。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敲门声。
“晏流,你睡了么?”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询问。
晏流一听见这个声音,忙道:“没,我还没睡。师父,你怎么来了?”他转过身子,向着门口跑去。
刚刚接近门口,那扇门却是从外缓缓打开了,要不是晏流刹的紧,就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你这孩子,别太疯了,小心撞破了头。”衍和尚慢慢将油纸伞收了起来,抖了抖上面的水珠,将它斜倚在了门口。
他望着站在门前的晏流,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听你大师兄说你又在找书看?这么暗的光就不要看了,要是弄坏了眼睛,以后你可都没得书看喽。”
晏流一边拉着衍和尚进了屋子,一边笑道:“不打紧,不过师父你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衍和尚道:“如何?没事师父就不能来么?你这小家伙不来看看为师,那为师就只能来看看你了。这么晚了,你在看什么呢?”他的目光忽然移向了晏流背后的床榻上。
晏流暗道不好,偏了偏自己的身体,想以此挡住衍和尚的视线。
“是《妖王传》啊。”衍和尚的眼神微不可查地沉了沉,他抬起手摸了摸晏流的脑袋,“藏什么?”
晏流眼见瞒不过,只得吐了吐舌头,对衍和尚支支吾吾道:“我料想师父也许不准我看…所以…不过师父,我觉得那本书真的很好看,而且我觉得也并没有什么坏处…”
衍和尚道:“若是我当真不准你看呢?”
晏流一听,心中又紧张起来,目光也有些飘闪了。
衍和尚见状,哈哈大笑一声,拍了拍晏流的头,道:“放心吧,这书是为师得来的,为师自然知其好坏,你便放心看吧,不要看太晚便是。”
晏流闻言,心中不由松了口气,顿了顿,他略有些疑惑地问道:“只是…师父,你不讨厌妖吗?这本书似乎是写妖的啊。”
衍和尚笑了一声,道:“妖又如何?妖对我佛门弟子可向来是避而远之的,不然你觉得在这荒野之地,又为何只有这么一座重钟寺呢?如今大多妖的形象不是从书上得来,就是从他人口中听来,佛曰:‘诳语勿听。’这也是我们出家人应该有的德性。”
他顿了顿,忽然又道:“晏流,你又如何看妖呢?”
晏流愣了愣,自己看过的一个个字在脑中闪电般地一一划过。
“原来像这样,世间没有什么能管束住的东西,都有一个名字,叫做——妖。”语气轻柔却字字铿锵落地。
衍和尚的笑容忽然僵在了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微微眯着的双眼处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的眼睛。
“天色确实是有些晚了,你也该早些休息了。从明天起你就不要一天到晚地玩了,为师会让你师兄给你安排些任务。对了,为师那里还有许多记载世间奇人异事的书本,你要是想看了就自己来拿吧…过个几年你就得下山了,你要早些做点功课才好。”衍和尚站起身,对着晏流说道。
听到最后一句,晏流先是一愣,忽然眼中出现了难以压抑的光彩,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声音似乎都有些微微颤抖了:“下山?我可以下山了么?”
衍和尚微微笑了笑,道:“再过些日子,到了你该下山的时候,你便自然要到山下去。你还有许多未经历过的事情需要去翻越,去徜徉。它们在你不远的未来,等待你跋山涉水,披荆斩棘,走到它们的面前。”
“你还很年轻。”他摸了摸晏流的头。
晏流愣了愣,他似乎看见衍和尚眼睛里闪过一些莫名的颜色。
“好了,那为师就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
“师父,您也要早些休息,不要太过操劳了。”晏流望着视野里的那个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显得那样苍老了。仿佛行将就木的生命,终将归入永恒的沉寂。
走到门前的衍和尚身子忽的顿了顿,随即拾起油纸伞,身影逐渐淹没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窗外的雨声依旧发出恍如滚滚流沙坠落到深海细密而又深邃的声音,雨滴像是承载着冲破某种阻碍的速度,冲向大地。
即使下一秒粉身碎骨,乘风而去又何惧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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