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大哭了一场,哭到海妈妈来接他回家的时候他的两个眼睛还是肿肿的。
海妈妈到了女生宿舍之后,并没有马上带海洋回家。反倒是提出想和梅仁瑜谈一谈。于是梅仁瑜带着海妈妈去了女生宿舍后面的小花园里。说是小花园,事实上也不过就是块杂草地。间中有几组石桌石椅。天气好的时候女生们喜欢把衣服带来这儿晾晒,所以或高或低的树木上都有铁丝或电话线绑成的晾衣绳。
“阿姨,您是想和我谈海洋的事么?”
梅仁瑜平静如水。流过眼泪之后,她的头脑反倒清晰了不少。之前压在心头的纠结感情也变得平缓了许多。她不敢说接下来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平静以待。但无论海妈妈待会儿说出怎样的话、做出怎样的事,她都能承受得下来。
包括被海妈妈抽着耳光骂:“你个贱/货还敢勾引我儿子!”
海妈妈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美丽的脸上多了不少皱纹,神色之间也难掩疲惫。这不奇怪。他们海家出事以后,她一直是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家庭。虽然后来被冤枉的海爸爸平反的昭雪回到了家里,但事情仍有余波。
再加上她儿子还老往一个她不喜欢的女孩子那里跑……梅仁瑜想要是自己站在海妈妈的位置上,自己只会比海妈妈更加憔悴。
海妈妈、徐秀慧叹息一声,和海洋有八分相似的温柔眉眼中带着些微的感慨与些许的悲伤。
“是,也不是。”
徐秀慧和丈夫海帆以前都只是工人,哪里会想得到人心这天说变就变。一场风波折磨得夫妻二人半年老了十岁,就连对两个儿子的监督、督促也放松了些。
徐秀慧知道梅仁瑜选择了大专,然后假期打工的事情。儿子海洋假期里除了去泳队训练以外就没别的事情,发现他天天训练一结束就到梅仁瑜家门口去等人之后,徐秀慧的心就又提了起来。起初徐秀慧和梅仁瑜的想法别无二致,都以为海洋被梅仁瑜晾上一段时间大概就会歇了执拗地想要见这个邻家姐姐的心思。哪知海洋这个倔强的,不但在梅仁瑜家门外守了一个暑假,开学后还追到了梅仁瑜就读的学校来。
家里知道梅仁瑜就读学校的除了徐秀慧就是海帆,既然不是徐秀慧自己告诉海洋梅仁瑜在哪儿的,那就只可能是海帆告诉儿子的了。徐秀慧心里对丈夫颇有微言,可是再一想,当初梅仁瑜为了救她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不要了,也就觉得她心里这个“有手段”、“会勾人”的女孩儿或许没她想的那么不堪。
再说梅仁瑜自从当年对她发过誓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靠近过他们一家。对海洋和海川也骤然冷淡了下来。谁都看得出梅仁瑜这是把海洋往外推,同样的,谁都能看得出海洋是在单方面地追着梅仁瑜往前跑。
徐秀慧看着儿子一点点的抽条长高,褪去了婴儿肥后继续变得更瘦更高,也看着儿子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对父母敞开心扉。海妈妈对儿子的变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她拿这样的儿子一点都没有办法。海洋打不得骂不得,因为他一件错事也没做。纵然她可以鸡蛋里挑骨头地敲打儿子,那也不过是寒了儿子的心,让儿子离自己更远。
直到今时今日,看到坐在梅仁瑜床上的儿子肿着一双原本清秀的眼睛,徐秀慧才真的切身体会到梅仁瑜对自己的儿子来说有多么的重要。而她竟然只是因为一些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就擅自从儿子面前消除掉了他最喜欢的姐姐。
海洋会变得惜字如金、不苟言笑都是她的错。而面前的梅仁瑜……这个比几年前又更加成熟了些的小姑娘如今竟有这么一双冷淡的眼睛。
——这都是拜她所赐。这都是她的错。
徐秀慧不由自主地走近到梅仁瑜的面前,像梅仁瑜儿时记忆里的那样怜爱地摸摸梅仁瑜的脸蛋儿,又在发觉梅仁瑜的僵硬和不自在后放下了手。
“……唉,仁瑜,以前的事……以前的事确实是阿姨不好。是阿姨听了不该听的话,错怪你了。”
徐秀慧拉起梅仁瑜的手拍了拍,大夏天里,梅仁瑜的手却冰冷的没有一点儿温度。
“阿洋这孩子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姐姐。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这个做妈的还长。”
想到当年工厂里的种种艰苦,徐秀慧长叹一声,一方面是遗憾自己过去没能好好地参与两个儿子的童年,一方面则是出于对梅仁瑜这个女孩子的惋惜与怜悯——如果梅仁瑜是出生在一个好一些的家庭,不是无父无母无根的孩子,又或者年龄不是长海洋五岁,而是小海洋五岁,她也不会这么排斥梅仁瑜做自己家的媳妇儿。
海家不图亲家大富大贵,梅仁瑜如果有个稳定的家庭,徐秀慧也不必怕梅仁瑜变成个无底洞,只想着从海家身上拔毛。徐秀慧也不是嫌弃只读了个大专的梅仁瑜没出息,恰恰相反,她是怕梅仁瑜太有出息。有出息到以后直接把海家的产业从海洋的手上拿到她自己的手里。如果梅仁瑜小海洋五岁,被海洋小心地遮在羽翼之下,她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梅仁瑜这个无根的孩子了。因为被人宠大的女孩是很独立自主起来的。要是梅仁瑜比海洋小,从小受他们海家照顾,她这个准婆婆再在侧扶持一下,梅仁瑜肯定这辈子都不会违抗海家,违背海家人。
问题是,梅仁瑜始终比海洋大五岁。先不说梅仁瑜性格十分坚强,行动力和办事效率也都远超同龄人,光是等到海洋到适婚年龄,梅仁瑜就已经能做高龄产妇了。这让她怎么接受?她可不想因为媳妇不行而抱不成孙子。海家的香火决不能在她还睁着眼睛的时候就断了。
所以别怪她徐秀慧心狠,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吧。谁让她早生了五年呢?
“仁瑜,答应阿姨不要怪阿姨以前一时糊涂好不好?阿姨是错了!真的错了!”
徐秀慧继续亲昵地拉着梅仁瑜的手,也不管梅仁瑜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今后请你继续做阿洋的姐姐。阿洋他不能没有你这个姐姐的扶持啊。阿姨年纪大了,已经和阿洋有代沟了,但是仁瑜,你和阿姨不一样。你是阿洋的同辈。你比阿洋大了快六岁,很多事情比阿洋这傻孩子看得清楚的多。有你在阿洋的身边,阿姨放心!”
徐秀慧说的情真意切,每个字都出自肺腑。梅仁瑜被徐秀慧铁钳般的手抓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横竖阿姨说得没错,阿洋从小就对自己诸多依赖。而他现在正是迷茫困惑最多的青春期。阿姨都已经低声下气地给自己认错了,自己又怎么能拂了阿姨的心意。
“……嗯。只要阿姨和叔叔不嫌弃我,阿洋不讨厌我,我就永远是阿洋的姐姐。”
听到梅仁瑜的话,徐秀慧顿时露出了雨过天晴般的和蔼笑容。这笑容像一束阳光,璀璨地照进了梅仁瑜的心底,于是她也朝着徐秀慧笑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回了宿舍。徐秀慧带了海洋要走,海洋挣扎了两下,欲言又止地看了梅仁瑜几次。梅仁瑜望见了海洋眼中的急切,几次想要有所回应,话到了嘴边又全部缩了回去。
最后还是徐秀慧先开了口:“仁瑜啊,周末你有空就来给阿洋还有川补补功课吧。这两个小子,一个假期下来都玩得把心给丢了。现在根本没有个学习的状态……阿瑜你来做他们家教,阿姨按照小时给你计费!”
“别,阿姨!”
梅仁瑜几乎是一口拒绝了徐秀慧。倒不是因为她觉得做海洋和海川的家教妨碍了她周末学习外加赚钱的计划,而是她下意识地觉得徐秀慧的话有些奇怪。
以前她给海洋海川补习,徐秀慧从来没提过钱的事情。……或许是她多心了吧。好不容易她才和海妈妈冰释前嫌,海妈妈想付她钱大概也是想稍微补贴一下她的生活。
“你是担心阿姨给的钱低?”
“不,没有的事。只是我们这种大专生,一般家庭都看不上我们做家教的。阿姨能放心让我来做阿洋和川的家教,我很高兴……但是钱就不必了。”
梅仁瑜喜欢钱也需要钱,她承认自己是财迷。可是有些钱她真的不想要。这和面子无关,也和尊严无关。纯粹是不想用钱来衡量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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