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二十五年末
渊皇宫
因为甲子宴的事情,初如雪到皇宫的次数似乎变得多了,明嘉帝对她说的也多了些,譬如乐师、首厨这些。
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起那日有关钟离啻的事情,连同即将到来的安乐公主,也没有再提起。
这日,明嘉帝看着在看琴谱的初如雪,突然说:“去凌渊阁看看吧。”
凌渊阁,对初如雪来说,并不陌生。她离开凌渊阁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
在临近甲子宴时,明嘉帝对她说,去看看凌渊阁吧。
初如雪自转着轮椅,道:“也好。”
她自然知道如今的凌渊阁住着的,是什么人,以及这人对明嘉帝,对大渊王朝的意义。
但是她还是同意了。
不为别的,只是想去看看。
这时,明嘉帝亲自上前,站在初如雪身后,推着她,一步一步走着。
路过御花园时,初如雪看到了一株合欢树,没有枝叶,没有花瓣,只一个躯干在那里矗立。
凌渊阁的院子里,没有凄恍的景象,因为被修葺过,连柱子上的漆都是新的。
院里的落日红梅树早已不见,移植了些旁的树木。
阁前,那个一向活泼好动的小姑娘,抿着嘴,直直地看着明嘉帝推着的人。
“皇上……那个……安好!”
小姑娘并不知道凌渊阁的过往,更不知道初如雪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是她看见这人,还是有些紧张。
“灵宣公主安好!”初如雪带着些淡淡的笑,对着落坠红行礼。
明嘉帝看着,突然皱了皱眉。
“怎么没有穿外套便出来了?”
明嘉帝说了这么一句,推着初如雪进去了,落坠红吐吐舌头,低着头跟着。
里面的东西都换了,连同那卷珊瑚垂帘,也换成了白玉串红石的。
“小红儿在这里,珊瑚显眼,便用了红石。”
明嘉帝看初如雪看着那垂帘,便开口解释。
但是解释完,明嘉帝突然后悔了说这话。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些。
“物价而已,公主喜欢就好。”
初如雪不再看那垂帘,自转着轮椅,到案几前。
桌上的纸,画着一张彩绘的人像,眉眼之间已经有些神似。
那是落加蓝。
“我平日里没有什么事情做的时候,便拿来画画的。”
对着初如雪,落坠红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看她似乎对自己的画上心了,便立刻解释。
明嘉帝也走过去,看着那画。
“朕原没有想到,你竟有这天分!”
那画的色彩和笔法拿捏得恰到好处,倒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画的。
出身织染世家的人,多多少少是会些色彩调控的。初如雪看着那画,拿起画笔,不经意地添着笔画,道:“公主的天资,倒是不错,只是缺些信心。你大可不必在意那些东西,只专心做你自己。”
这话一出,明嘉帝便脸色稍稍变化了。
落坠红并不知初如雪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有些局促,又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又看一眼明嘉帝,发现明嘉帝的脸色并不好,于是问:“那些东西,是什么?”
明嘉帝看着初如雪,没有说话。初如雪笑笑,看着明嘉帝道:“公主其实是喜欢外面的。”
落坠红看着明嘉帝并不好看的脸色,不知道该不该说,于是咬着下唇,低下头。
明嘉帝花了一息时间来调整,然后淡淡一笑:“朕听福子说,你哥哥快要回来了,过几天你便回落家,在甲子宴前,和落加蓝聚一聚吧。”
落坠红听完,眼睛睁大,抬头问:“真的?”
明嘉帝点头:“朕哪里会眶你!”
落坠红于是悄悄看看初如雪,对她带着些感激。
“朕前朝还有些事情,你离开的时候同福子说一声。”
明嘉帝于是离开。
一个人对着初如雪,落坠红觉得更加局促,于是小声问:“你,那个,要喝茶么?”
初如雪看着这小丫头,摇摇头:“我只喝白水。”
于是那小丫头自己去倒水,结果似乎手抖得厉害,水溢出来了许多,差点把她自己烫到。
初如雪上前,接了水壶,自己倒了。
“你现在不想住在这里了?”
初如雪喝着那水,突然问道。
落坠红坐在初如雪对面,手里拿着杯子,稍稍点头:“我……”
不知道该说什么。对着初如雪,落坠红觉得有些难受。
“这地方,任是谁都不喜欢的。”
初如雪看着那小丫头还是这般紧张兮兮的小表情,笑笑。她想到了团子,那小东西刚到她身边的时候,也是这般局促,趴在那砚台里,一双大眼盯着初如雪。但是因为没有依靠,那东西只能选择信任她。
落坠红不知道初如雪为什么说谁都不喜欢这地方。她自己起其实并不是讨厌这里,只是觉得每日待在皇宫里,有些难受而已。
而且她从小跟着落加蓝惯了,这一年里,她见落加蓝的时间少之又少,这感觉叫她不惯。
明嘉帝的陪伴,和落加蓝,到底是不同的。
说起来,落坠红这时其实是感谢初如雪的。她不知道初如雪是哪里来的本事,能一句话便叫明嘉帝同意自己出宫见落加蓝。
自从被封公主,贞妃便告诫过她,不要在明嘉帝面前提起离开,或是出宫。
落坠红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姐姐看着严肃得很,她也不敢问。
这一年里,落坠红几乎都在皇宫里。
“我,”落坠红稍稍抬头,抿着的嘴唇稍稍放松,道,“其实我本来,不是公主。”
初如雪看着这个小姑娘,有些怔。
她自然知道,落坠红并不是明嘉帝的女儿,整个天下都知道,她是落氏君染大家主落加蓝的妹妹。
但是这个小姑娘,突然被云里雾里地封了公主,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震撼的。
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初如雪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心思干净透明的孩子,在这深宫里,突然得到了一份本不属于自己的殊荣,在这半年多的时光里,是怎样度过的。
初如雪不是大夫。尽管顾晚灯是天下第一医家的家主,她是顾晚灯的学生,但是她不是大夫。
她从来不懂得治病救人。
她只是一个刺客头目。
所以,面对落坠红的困惑,初如雪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叫这个小姑娘稍稍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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