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三十年末
初如雪拉着寻儿,回到了春红轩。
这一年的梅花开得很好,而且早,如今只是小年刚过,却已经开得很繁盛了。
初如雪闻到这一股清冽的香味,却才想起来,这里的梅花已不是落日红梅,这里的红梅,是明嘉帝找西域的梅花仿的。
初如雪感觉到一瓣花顺着自己的脸颊飘落,她伸手抓住,手里触摸着这梅花,比落日红梅厚一些。
“若这些东西,也不在了,我还剩下什么?”
初如雪喃喃,她失明的双眼里,有些呆滞。寻儿并不懂这些家国天下,他只是看见母亲并不怎么高兴。
“娘亲还有寻儿和月儿啊!”寻儿上前,抓住母亲的手,似乎想给些温暖。初如雪抱着寻儿,眼泪便落下来:“如今,我只有寻儿了。”
渊都城破的前一夜,正是除夕夜,明嘉帝勒令沐靳带着灵宣公主,急急离开了渊都,南下去了。
“你不走?”
寻儿说想吃饺子,膳房到底也没有为难,晚饭送来的,是三鲜馅的水晶饺,并着些配料,倒是用心。初如雪便陪着寻儿吃,却听门响,初如雪听出是谁,便问这一句。
这一场,是大渊王朝输了。
“朕身为帝王,犯了这样的错,自然该得留在渊都,告慰先灵。”明嘉帝倒是不客气,也不嫌弃,拿起一双筷子,坐在初如雪身边,夹起一颗饺子,尝了尝。
“味道不错。”明嘉帝放下筷子,示意寻儿吃。寻儿原见明嘉帝坐了,有些胆怯,却见他这么说,也便不顾了,自顾吃起来。
“夜半时,你带着寻儿,走吧。”
明嘉帝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初如雪怔一怔,却感觉到,手里被人塞了件什么东西,有些冰凉。
是初氏家财的钥匙。
“朕不喜欢钟离啻,”明嘉帝像是在使性子一般,说了这么一句,“朕当初为了天下,没有给钟离啻一个交代,如今,你便带着寻儿走。有命离开,便是他钟离啻的福气。”
“朕也知道,你向来是不怎么喜欢朕的,为了你娘,为了初氏。你考量的事情里,日后多为自己想想吧。眼睛不好,以后到底不方便。”
初如雪怔怔地攥着那串钥匙,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明嘉帝的时候,显出这样的慌乱。
“你叫人把寻儿送到西南吧。”
初如雪摸索着,把这串钥匙放在寻儿的口袋里。寻儿看了,有些好奇:“娘亲,这是做什么的?”
初如雪摸摸寻儿的头,笑笑:“很重要的东西,你若是以后得了机会,便把这东西,给你爹吧。”
明嘉帝看着初如雪,他知道,她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他对她的决定没什么意见,他原将这钥匙交给初如雪,便是想叫她给钟离啻的。
“禁军守将唐忠,这些年来也算是恪尽本分,叫他送寻儿离开,你该是放心的。”
明嘉帝将自己身上的一块黄玉佩解下,系在寻儿腰间。
“寻儿比寻常孩子聪明许多,该是知道怎么办的。”
明嘉帝摸摸寻儿的头,寻儿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们门开了。唐忠进来了。
“寻儿,跟着这个叔叔,去寻爹爹去吧。”
初如雪抱着寻儿,轻轻地在寻儿耳朵旁说道。
寻儿疑惑地看着母亲:“娘亲不和寻儿一起去么?”
在寻儿眼里,有娘亲的地方,才是家,若是没有娘亲,他怎么认识爹爹?
初如雪笑笑:“寻儿只管去。娘亲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等娘亲做完了,便去找寻儿和爹爹,好不好?”
寻儿听了,觉得似乎也不错,便高兴道:“嗯!那娘亲拉钩!”
初如雪顿一顿,将手指伸出,和寻儿的小手指拉在一起。
“去吧。”
初如雪低下头。她知道自己看不见,这时候却不敢抬头——这些年来,她从来不欺骗孩子们,如今却是要撒这样大的谎言,叫她觉得有些难堪。
唐忠抱着寻儿,便就这么走了。
“为什么不走?”
明嘉帝问初如雪,他知道,她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分寸和理由,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自然,明嘉帝并没有那样的自信,觉得初如雪是想和自己死在一起。
“一抔黄土,哪里不能埋尸骨。”
初如雪转着轮椅,关了门,回到桌前,慢慢地摸到了一双筷子,便夹起一颗饺子,吃起来。
当初钟离啻第一次请她吃饭,是甲子年前一年的元宵节,他们吃的自然是元宵,后来到了江南,也吃了几次饺子。
只是那时候的饺子,初如雪觉着并不怎么好吃。如今的这些,也不怎么好吃。
“国破山河在。既然身为初家的家主,便该遵太祖遗训,与大渊王朝同生死。”
初如雪放下碗筷,手里捏住那块琮瑢玉,淡淡道。
“这世间,谁人不死。没有多少人能死得果然重于泰山,那么我也不介意轻如鸿毛。”
这是初如雪对自己,对世间,唯一一次做的解释。
生死之事,谁能料想?只是该到了时间,便不该怂。不说坦然面对,至少问心无愧。
第二日,明嘉三十一年的初一,胡奴破城而入。初如雪在城楼上,听见了些声响。
“大渊王朝美丽的尚书大人,别来无恙!”
血川仍旧是当初的那股傲气,颐气指使地站在初如雪面前,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初如雪没说什么,只慢慢转着轮椅,下了城楼。
“你向来是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却也会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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