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昭部操练日久,又有马镫这种神器。此时进出之间大开大阖,座下马也都是奋力前冲,带起骑卒们饱含杀意的刀锋枪戟,准备不足,局部兵力又处于弱势的匈奴骑兵自然无人能撄其锋,短暂照面的交战之中,多被斩落马下。
李延昭仰头,见头顶红缨盔的冯定已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一匈奴骑卒一枪刺倒,心中已是大急,连忙拈弓搭箭,心念电转之间,手中羽箭已是带着凌厉的啸声,向着那正要举枪再刺的匈奴骑卒射去。
那匈奴骑卒眼见自己刺倒了对方大将,那将领虽然中枪倒地,然而依然是挣扎着半坐起身,奋力拔出腰间环首刀,竟是一副困兽犹斗姿态。匈奴骑卒面上便现出一抹狰狞,驭使坐下马匹驱前,举枪正待刺下,却不防从边上忽然飞来一箭,准确地洞穿了他的喉咙。
那匈奴骑卒右手持枪举在半空,却再也刺不下去,被洞穿的喉咙嗬嗬有声,在他垂死挣扎之际发出一串古怪而瘆人的气泡声。随后终是无力为继,身体一歪,已是向马下栽去。
冯定本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然而此时绝处逢生,心中不知怎么形容的夹杂着释然与悲愤的复杂心情逐渐蔓延。他略一回头,余光已见身后的凉州军将匈奴骑兵的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率领那支骑卒的将领,顶盔掼甲,英武不凡,已是策马向着他这一侧奔驰而来。
冯定身前另几名匈奴骑卒眼见此景,俱不信邪,他们分出两人前去阻截飞驰而来的李延昭,另一人已是策马到达冯定身前,马上骑士一勒马缰,扬起前蹄,眼看便要向半躺在地上的冯定躯干上踩去。
说时迟,那时快,伏在马背上的李延昭见得对面匈奴骑卒如此布置,手上弓弦又是一张,瞄上那纵马欲踩冯定的匈奴骑卒之后,便已松手,一箭飞去,李延昭也不及细看命中与否,面对即将驰至近前的两名匈奴骑兵,只得弃了弓箭,拿起栓系在马鞍前的长枪。
冯定身前那匈奴骑卒本已扬起马蹄,便欲重重踏下。骑士在马上却忽然中箭。动作便迟滞了片刻。马前冯定瞅准这个机会,一记横滚,已是堪堪避开了那战马的踩踏。
冯定肋下虽是中了一枪,伤口处鲜明的疼痛感却是刺激着他的神经,使得他反倒更加清醒了些许。虽然负伤有碍行动,不过在生死一线之间,他的潜能却也是毫无节制地被发挥了出来。
冯定方才一个横滚堪堪避开马匹的踩踏,甫一稳定,右手已是回身一刀,环首刀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切开了那匹意欲踩踏自己的战马前蹄。刀锋砍过马腿上的皮肉,直直嵌到腿骨中,方才受到阻碍而停顿下来。
那马吃痛,随即长嘶一声,前腿已不受控制地跪倒下去,马背上那名中箭的匈奴骑兵,随即便被摔下马来,却正在拔出刀的冯定身前。那匈奴骑卒乍然摔倒在地,又牵动了身上的箭伤,此时顿觉痛苦不已。然而望向身边的冯定,面色随即又复狰狞起来,半跪起身,右手已是向腰间刀柄摸去。
冯定见状,又怎能让那匈奴骑卒如愿?他忍住疼痛,迅速一步上前,双手执刀,已是势大力沉一刀斩下。那匈奴骑卒右手甫将刀拔出刀鞘,却已是被冯定一刀将手臂斩断。乍然感觉右手一空,随即便是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那匈奴骑卒霎时便倒地哀嚎起来。
冯定又是忍痛前跨一步,手中环首刀刀刃朝下,奋力一刺,环首刀锋利的刀尖便刺破了地上翻滚的那匈奴骑卒躯干。冯定见此,双目放射出一种嗜血光芒,而倒地那匈奴骑卒,眼中已是生机尽去,绝望不已。
冯定右手发力,将手中刀柄搅动了一番,直到那匈奴骑卒渐渐不再挣扎,而是转为机体本能的抽搐,冯定方才将环首刀拔出,而后失神一般地静静望着眼前这副宛如修罗地狱般的战场画卷。
先前的冲锋、追逐、拼杀,已经将他的体力消耗殆尽。此刻他只是木然地站着,任凭带着血腥味的风拍击在自己脸上。拎着刀一动也不动,宛如一尊木雕。
冯定实在是累了。之前的亡命败逃,金城郡下的绝望,大战前的视死如归,方才刀光剑影的厮杀,耗费着他的体力同时,也消磨着他的心志。身上不时传来方才被刺中那一下的痛楚。他缓缓伸手去摸了一下,只见手上,满满的都是他自己的鲜血。
恍惚中,他眼中仿佛现出了梁文元的音容笑貌。这位从他投军便跟随着自己的忠心部下,如今定然早已身首异处,暴尸荒野,任豺狼虎豹之类野兽啃食干净了吧。
人生百态,世事无常。然而此时,这位久历战阵的将军,是真的感觉累了。也许被敌人击倒之后,便会沉沉睡去。而后再也不用想这些糟心事情,再也不用面对血腥杀戮,再也不用为忠实的部下们死去而感到心痛。
冯定依然没有动,依然出神而镇定地迎接着自己的命运。他身后不远,先前围拢他的那几名剩余的匈奴骑卒,已是既惊且怒地向他杀来。冯定已是能从那呼啸而过的风声中,清晰地辨明逐渐逼近的马嘶,还有马背上匈奴骑卒仿佛是为压制住心中恐惧而发出的胡语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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