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宁看到这支数千人的军队的组成部分时,他的神经一下松垮,又一下紧绷起来。连番血战,已使得据守金城南北两岸的凉州军苦不堪言。血战旬日之后,如今金城郡兵、广武郡兵加上州治精兵,能战之人较之当初,剩余已不足七成。
而且正是因为倚仗着浮桥的便利,使得两岸调度从容,方才能经过旬日苦战支撑到现在。不然,军械箭矢的短缺,会更加严重地打击和削弱因为减员严重而日渐低迷的士气。如今的金城大营中,到处都是由金城郡通过浮桥输送过来的伤兵。这些伤兵皆是伤势较为严重者,说是后送到大营医治。然而很少有人能够真正挺到痊愈的那一天。他们在大营中,也不过就是敷些伤药,然后躺着等死罢了。
营地各处之中,无不遍布着哀嚎,呻吟以及低泣。往往沿着帐篷行路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帐篷中伸出的人腿绊一跤。然而起身查看,那腿的主人,多半已是死去多时了。而就在死去之人旁边,往往还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伤兵。他们的伤口包裹上一次之后,便再也无人过问。时日一长,包缠伤口的布条往往都松松垮垮地吊着,露出或涌出脓水,或呈现出不健康的紫红颜色伤口。漫步在这座军营中,会使人生出宛如在鬼蜮一般的不真切感。
然而,那些惨号和呻吟,却又如此真切地一声声在人耳边炸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身处其中的人,这是怎样一番惨绝人寰的景象。
更让韩宁为之苦恼的,是军中将佐们的伤亡。据统计,仅五天前,赵军攻势最为猛烈的一天当中,据守金城的三军之中,便有一百六十余名伍长以上的将佐伤亡。阵亡者中级别最高的,赫然便是广武军中千人督杜杰。另外,广武军步都尉赵程志身负重伤,也在战后便被运过河,然后送回郡中医治去了。
如今,光是一支广武军便缺额严重。只得由庞曦暂代广武军千人督。本欲让孙建雄代任别部司马。然而孙建雄固辞不受,便只能让李延昭暂代别部司马一职。
李延昭很清楚,孙建雄乃是一个守成之人,并无太过强烈的积极进取之心,而且并不愿意担负太大的责任。因此韩宁使其代任别部司马,他固辞不受。李延昭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在这个关键时刻,接过这么一副担子,却实在使得李延昭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从掌管三百余人的骑卒百人将,晋升成为相当于副军主的别部司马,大抵是升了半级。战时这种火线升官并不鲜见。然而更高的职位,却通常意味着掌握了更多人的生杀大权,也是一副更为沉重的责任。五日前那一战,据守在金城城头的步卒之中,别说提升一级的,就是从伍长直接提到队率的也有两人。然而那两个队中,所剩的士卒,皆不足一什。
由此也可见,如今的金城一线战事,进行到了何等艰难而无以为继的地步。因而,韩宁见到自己苦苦期盼的援军竟是这样一支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人们所组成,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令居县司马高泽,见过将军。我部援军计五千一百余人,此处到达四千三百余人,其余八百余人押运军械物资。稍晚时候便至。”高司马心知自己这些人,之后便要归于这位年轻将领麾下,因此一俟见到韩宁,便也不顾对方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年轻人,赶忙上前来见礼。
韩宁摆摆手,示意高泽不必多礼。他悠悠叹道:“高司马,派三千人渡河去支援金城郡吧。留两千人由你,或你指定一人带领,随我协防大营。”韩宁再也不想拖,金城郡守军就剩下了最后一口气。然而城外虎视眈眈的赵军,仍有数万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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