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中沉重的木门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缓缓打开,方才在值房中丢骰子的那一票狱卒此时各自拎着钥匙鱼贯而入。不过十几息的光景,四名狱卒便相继架着四名衣衫脏污不堪,蓬头垢面的囚犯,行出牢门,向着值房而去。
那些囚犯皆不知此番狱卒带着他们出牢房,究竟是所为何事。一时间心中都是忐忑不已。待他们行至值房跟前,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名身穿皮甲,右手按刀的年轻将领,用一种略带疑虑和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那一丝目光,却使得他们这些人心中更感惶恐。然而狱卒却不停步,压着他们继续向值房中行去。
进入值房之后,这些囚犯方才惊奇地发现,往日之中高高在上,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惯了的牢头,此时正侍立在一名端坐着的年轻将领身后,弓着略显肥胖的身躯,面上强挤着一丝带着诌媚的笑。那古怪笑容,使得这些囚犯们见之,心中也不由得升腾起一股恶寒。
见得此情此景,即使再瞎的人,也能看出来眼前端坐着的这名年轻将领便是今天的正主了。狱卒们将他们带入值房,行至房中距离那将领不足十步的地方站定。囚犯之中,已有人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见有人跪倒在地,一副夹杂着哀求的惶恐神情望向上首的那名将领,一旁的两人也是纷纷跪倒在地。这些囚犯在县府大牢之中关押时日已经颇久。虽然所犯都不是什么杀头的大罪,然而谁人也不敢信誓旦旦自己不会成为那些声名不佳的牢头和狱卒草菅人命的对象。明面上郡县各级官府都是一派清明,可是私下里的传言之中,总也无法避免出现一些歪曲和丑化的情况。
三人跪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值房中端坐着的那名年轻将领,静静等待着他对于他们的命运裁决。他们脸上已渐渐开始渗出汗水,慢慢地汇聚到一起,而后成为一颗一颗的冷汗滴落到值房的地面上。随着那将领打量他们的目光愈发不善,仿佛人人都能看见自己并不怎么乐观的结局。
值房之中这种诡异的气氛,便随着双方的默然不语到达了顶点。面对面的双方,不管是李延炤,还是那四名囚犯,此时都在尽力揣度着对方的心思,想要从对方脸上一点一滴的变化之中,窥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然而默然良久,坐着的那年轻将领,神色却愈发地高深莫测,而或站或跪的四名囚徒,脸上已渐渐开始凸显一种灰败之色。
“旁人都已跪倒,你为何独立于此?”李延炤率先打破了值房中这种好似煎熬一般的沉默,抬起头看着最左侧仍是站立的囚徒,出言问道。
那囚徒听闻李延炤发问,却是将脖子一梗,强自硬气地道:“我无非是杀了阴家的一条狗,我也认罪伏法。如今牢也坐了,若是你们仍要为阴家张目,将我害死为那狗抵命,我便也只能说你们一句,狗官!”
那人言罢,竟将头侧到一旁,不再看李延炤。李延炤尚未及发话,他一旁站着的那名牢头,已是勃然色变,怒斥道:“狗胆包天!你身为阶下之囚,纵有冤情,叙说与我等,我等自会为你伸冤。你又怎敢在司马面前讲出如此狂悖之言!”
那囚徒听闻牢头的斥责,回过头来望着牢头,神色之中却更显几分讽刺:“伸冤?那真是谢谢王牢头了。我在狱中坐了一年牢,竟不知牢头还有如此急公好义的一面。今天当着这位司马,我倒想问问牢头,上月之中,我等天天早晚两顿霉坏粟米,几个人吃坏了肚子横死狱中?这可也是牢头所为?”
“你!你住口!大胆狂徒,竟敢犯上胡言,血口喷人!来人,将他给我拖出去……”
王牢头的话还未讲完,坐在一旁的李延炤已是伸出手制止了几名上前的狱卒:“慢着。王牢头,我知在这狱中,是你最大。然而现今我也在此,作为上官,你要如何行事,难道不该向我请示一声么?将这囚犯拖出去,你又待如何?将他一通乱棍打死,杀人灭口,正因为他所言,戳到了你的痛处?”
“属下不敢!”王牢头听闻李延炤一番冷冰冰的问话,早已额头见汗。他麻溜地跪地叩首道:“上月霉米之事,乃是县仓之中漏水……淋湿了存放其中的米粮,绝非小人贪墨……请司马明察,还小人一个公道……”
李延炤冷哼一声:“事实如何,本人自会明察秋毫。刘季武!将王牢头请到县府之中,听候发落!”
“司马,冤枉啊……”那王牢头只及跪地喊出一声冤枉,便被闻声入内的刘季武一手拽着脖领子,直向门外拖去、他双脚犹在不甘心地乱蹬,口中不断地述说着自己的冤屈。然而刘季武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从军日久,刘季武也早非先前的瘦弱青年,转眼之间,便已将不断喊冤的王牢头拖到了值房之外。
王牢头虽然人已经出去,然而过了很久,他喊冤的声音仍是不断传来,听在众人耳中,只觉一股满满的凄凉之意泛上心头。在这等先例之下,值房中的那几名囚徒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稍后自会查实此事。若果真是王牢头贪墨粮食,致狱中囚徒死亡,我定然不轻饶他!即便并非他贪墨,也难逃失职之责。”
李延炤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看在那几名狱卒的眼中,却是别有一番含义。先前王牢头赢了李延炤的钱,此时却是立马得到了现世报。然而上月狱中牢饭确有霉坏。以此来惩治王牢头,却是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今日我既然来此,便可以为诸位做主。诸位虽是犯了罪,却也并非什么怙恶不悛之人。倘若受到各种不公待遇,仍可以放心大胆地同我讲。本司马虽然位卑言轻,不过在本县之中,说话尚有几分分量。为诸位办些公道事,倒还并不算为难……”
四名囚徒亲眼所见所闻,自那位站立着的囚徒一番直言之后,那王牢头便被李延炤下令押至县府,听候调查处置。事情发展得太过出乎意料,众人一时间竟都有些懵。直到此时听闻李延炤再次发话,方才纷纷醒悟过来。那跪在地上的三人连忙叩首。其中一人言道:“司马秉公办事,罪人至为感佩……”
那些囚徒唯唯诺诺,却引来站立着的那人不满。他冷哼一声,道:“这些官人,你瞧着他们秉公处理,自觉满意,谁又知道他心里憋着什么主意!司马,你莫不是有求于我等,故而做此姿态吧……”
那囚徒此言一出,一旁的狱卒已是吓白了脸。当先便有一人抢出,一脚就踹在那囚徒膝弯处。那囚徒猝不及防,左膝一软,已是跪倒在地。狱卒破口大骂:“杀才!司马亲临这等腌臜之地,为你们主持公道,已是天大的恩典。你非但毫无感激之意,反而屡屡出言顶撞,天下怎有你这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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