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彦显然是一个在心理上更趋向于稳定的人。不同于他的叔父向紧张的财政状况低头而批准的这个有些疯狂的军事行动计划。自从他听说了这一个计划之后,就明确地向李延炤表达了反对之意。然而就其根源,这些决定也并非李延炤自己所做出。若想改变这一动议,李延炤便只能建议辛彦自己跑一趟郡府了。
辛彦简直无法可想,自己那个一贯求稳妥的叔父,怎会生出如此疯狂的决策!若此事事败,让刘赵识破。对于方才通过和议稳定下来局势的凉州来说,很可能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兵灾!若到了那时,究竟是用更多的财货物资去填刘曜那难以满足的贪心,还是集全州之力动员下层军民拼死一战呢?
不乐观地说,即使动员全州军民,做拼死一战,也未必能稳定局势。毕竟上一次在金城之下的惨痛教训如今仍是深深印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两边实力差距毕竟太大,即使下层将卒拼命死战,面对刘赵的炮灰大军,也险些据守不住。
不同的人,对于同样的事来说,他们各自不同的阅历会促使他们自己做出不同的抉择。苏抚正当年轻,而且先前的军事经历,就是不断地进行冒险,不断地去打击敌人的运输队,截获敌军的财力物力来充实自己。因此在他的心中,不乏这种军事冒险与放手一搏的思想。而生于凉州士族大户,从小衣食无忧的辛彦,就无法理解并赞同这样的谋划了。
辛彦自任县令以来,虽然也同李延炤一起,见证了诸多民间疾苦。对于底层百姓,尤其是流民的生活状况也不乏同情。然而自小衣食无忧所养成的谨慎性情,也使得他难以接受这种冒险的决策,哪怕这个决策的出发点是对郡县以及所属的百姓有利的。
苏抚对于此事,所虑无非是如何不让对面刘赵发觉这些军卒的真实身份。而辛彦得知此事,首先想到的就是事败之后无法收场。这样一来,对此事本来决意支持的李延炤,也被卡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中进退两难。
辛彦当机立断,即刻便去找了一辆马车,而后驱车向郡府行去。而李延炤在辛彦离去之后,静下心来细细思虑一番,料定既然辛翳已经动议决定支持此事,辛彦自然难以说服他的这位叔叔。自己还是须加紧筹备。毕竟时间紧,任务重。短短一个冬天,既要训练麾下准备出击的士卒,也要训练那几名探子。最终结果如何,他心中终究还是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那四名囚徒归家呆了几日,其中倒也是有脑袋活泛之辈,立即便收拾行装,想要带领一家人逃离本县。然而他们出门之后,不过转了一条街,便从周遭酒楼茶肆之中冲出十几个手拿刀剑的便衣捕快,当街将他们擒拿。并且毫不废话,立即押到县府中去面见李延炤。
李延炤对这等两面三刀的拆台行为感到异常气愤。他将原本那位囚徒又押下堂去杖五十。他的家眷们就在一旁嚎哭,看着他被杖得死去活来。而后李延炤又为这位意图逃跑的老兄加了一倍刑期,并即刻押赴大牢之中。他的家眷们则被放回家中。
除去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其余三人倒也安安生生地在家呆了几天,而后返回,均是向李延炤表示,自己愿意为县府做事,只求宽赦他们之前所犯罪行。李延炤当着三人的面,签发了给他们各自的赦免令,而后盖上了他自己,以及辛明府的大印。
除此之外,李延炤还同这三人各签了一纸协议,以为约定的凭证。这几人家眷每月供养的财货粮米数量也在其中明确。其一是让这些人安心,其二也是为县府财务收支提供凭证。
在这一纸协议上按上了鲜红的指印之后,这几人便被丢到军中,开始随同军中那批新选骑卒一同操练。李延炤并非想将他们训练成军卒。然而基本的骑术与保命技能,他还是想让这几名将来要成为探子的人多学习一下。毕竟若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这些技能,或许就能保住他们的命。
然而李延炤自始至终也未对他们明确将要指派他们去做什么事。眼见被发配到军中,这几人顿时有些傻眼。不过想到之前李延炤所讲的那些对他们家眷的优待条件,便也只得眼一闭心一横,认命了。
这种合作态度,也让李延炤感到非常满意。先期之时,除去随军操练,李延炤还亲自教授他们识字。毕竟之后要做探子,若是连字都不识,得知了情报也无法写画出来,那才是令人感到真正的绝望。
这几人本来先前就都是家中顶梁柱,说道识字计数,也是都懂得一些。加上李延炤在操练之余给他们特别开的这么些小灶。很快便能够写出完整且清晰地表述含义的大段文字。并且完成万以内的计数和加减法等简单运算。
李延炤又拿出本县之中一部分的地图,并带他们到实景去,学着识图用图。及至后来,甚至要求他们能够按照自己所处的地方,绘制出来周边的简易地图来。这却是着实为难了这三人不短的光景。他们在地图上抓耳挠腮,拿着笔要绘图之时,也是一筹莫展。
非常无语的李延炤只得一点一点教起。从测距,到标示各种图例……经过月余的操作,几人也开始慢慢地开始掌握到了此事的一些诀窍。
辛彦自郡府返回之后,便将自己关到了屋内,除了白日在县府之内处理一些政务,其余时间几乎不再出现。李延炤倒是与他私下深谈几次,也知辛彦未能改变府君做出的决策。对于将来,这位年轻的县令心中不乏深深的忧虑。只是如今,他已无力去改变任何事情。
冬日里,县府事务并不繁忙。先前充任书吏的那九个老部下,也被李延炤名正言顺地又抽调回军中。在刘季武的统筹之下,对于新选骑卒的下层将佐们开展了扫盲班。一群军中粗汉乍然拿起纸笔,其懵逼绝望之状,一如当初在广武军中时候的诸人一般无二。
扫盲班临时设在李延炤在营中的住所之中。营房内,也就他这个住所稍显宽大。不过三十余名将佐在其中,这住所也是稍显拥挤。李延炤破门而入,看到的确是屋中一个个状如苦瓜的脸。
众人面对着一面屋墙,那面屋墙被用炭灰刷出一块偌大的黑板。刘季武正用右手捏着一块土,在炭灰刷成的黑板上写着字,而那些粗汉们便拿着毛笔,苦着脸在面前草纸装订的书册上一笔一划地照着写字……
李延炤轻咳了两声,众人的目光霎那之间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指了指黑板,对屋中坐着的那三十余名将佐言道:“刘百人将所教,诸位都须好生去学。我择日考核,不合格者杖二十!不想挨板子,就好生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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