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你等收敛了马平遗骸,葬于城西山脚下。孤得知之后,已从内帑支取一批钱物,将墓葬重新修缮过。亦是按太守规制,为墓中添置一批陪葬物品。定东可以放心,马平之功,孤与你一样,不敢稍忘……”
听张骏所言,李延炤神色稍稍宽慰了些许。然而仍是充满负疚感道:“是我害了他啊。念及当初在广武军中,我为一喂马的小卒,而马司马则是营中都尉。若无他之提携,又何来炤之今日?亏欠良多,今生竟再也无力偿还……”
张骏凝望着李延炤,神色亦是凄然:“定东权且宽心。马司马此事,孤心中亦是充满负疚。国难之时,畏缩不前者有功,而敢战之士冤死,孤何尝不愤懑?待庙堂肃平,孤当亲为马司马加谥!”
“属下还有一不情之请,望使君允准。”李延炤垂首轻声言道。
“但有所请,不敢固辞。”张骏道:“不妨明言。”
“属下……想以使君名义,抚恤其家……”李延炤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及至微不可闻。
张骏皱眉思忖片刻:“定东且将马平亲眷接引至令居安置吧。抚恤之事,我可与定东出资,然……还望定东万勿以孤之名义行此……”
得到了张骏的答复,李延炤心中虽然稍有失望,不过念及张骏现今处境,倒也能够理解,当下便不再纠缠,垂首道:“炤……替马司马亲眷,谢过使君厚遇……”
属官队伍迈步接近,两人适时阻住话头。张骏携李延炤率众属官一同登上灵钧台。身后押送赵贞以及一干戊己校尉府属官的战锋队士卒,也是在灵钧台前停下了脚步。
刘季武出列行至台下,跪地叩首:“禀使君,此番从征西域,计擒斩戊己校尉下三千八百余人。克高昌壁,缴获军械资财无算。俘戊己校尉、主簿、长史、部曲督若干。今返州治报捷献俘,请使君明示!”
张骏行至高台边缘,望向下方军阵内囚车中的赵贞等人,朗声道:“自武公驻节凉州始,凡二十六载。诸位先公无论在位短长,皆励精图治,未敢贪私。州中士民安居乐业,便是虏贼偶有来犯,也皆铩羽而归。赵贞得先公信重,得以镇守西域要地。然不思为国分忧,安定民众,经略商路,反倒拥兵自重,裂土自立!”
张骏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其人执迷不悟,更是集兵以抗王师。诸位先公,皆晋室所授西平公、凉州牧。吾虽假摄此州,然法统尚在。为国家计,故而起兵征讨赵贞,亦非一己之私,乃为国不至分裂,士民不至沦于虎狼之口……”
听闻张骏毫不留情的话语,如同一柄巨锤一下下地击打在赵贞胸口。本来就面色苍白的赵贞,听得这番话之后,更是一副生无可恋之相。谁也不知此时的他,是否在后悔当初不该如此草率地选择投降。
“今我王师,克定高昌,西域肃平。赵贞畏于王师威势,自缚请降。念及其尚迷途知返,孤便宽赦其死,改徙西海郡,发给田土。望其今后本分度日,追悔其过。勿要再动妄念,辜负孤一片宽宥好意……”
赵贞宛如一个待死的刑徒,满面灰败地听完张骏的宣判,面色方才松弛下来,随之长叹了一口气。曾在西域举兵,叱咤风云的他,如今兵败被俘,落得这个结果虽算不上好,不过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倒也还算不错。
满面释然的赵贞与其麾下诸属官被战锋营押走。而灵钧台之上,张骏转身望向身后皆是一片惊愕的属官们,大笑道:“昔我世祖武皇帝灭东吴,吴末帝孙元宗自缚而降。武皇非但不究其罪,反倒封为归命侯。锦衣玉食厚待恩养。三吴之地因此归心。今日赵贞虽起兵反叛,拥兵自重以拒王师。然此情此景,莫非灭吴故事乎?”
听闻张骏此言,高台上的属官们纷纷跪倒一片,口称使君仁德。张骏则哈哈大笑着,飘然向高台下行去。
张骏行下高台,正看到刘季武与麾下士卒一同,准备押送诸囚车而去。刘季武见张骏行下高台,身后还跟着李延炤,忙跪地叩首行礼。一侧士卒们见状,却皆是面面相觑。之前谁也不曾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也皆是首次见到这位凉州的最高统治者,一时竟都是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模样,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李延炤见这帮将卒无措模样,不由觉得有些无语,顿觉脸上发烧。立时喝道:“既见使君,还不快快行礼?”
被李延炤提醒的众将卒,方才如梦方醒,连忙跪倒,甲叶撞击的铿锵声响做一片:“卑下见过使君!”
张骏笑着道:“无妨,无妨。”他行至首排跪倒的士卒身前,看着那士卒身上铁甲,只见肩甲、头盔之上,足有六七道刀砍斧劈的痕迹。不再鲜亮的铁制甲叶上,细细看去仍有大片大片洇干的紫黑色血迹。
“起来罢。”张骏眼望着这些士卒,朗声道:“诸君皆是我州中忠义卫国之士,不必多礼。倒是骏当感谢诸君。稍后骏自当从内帑中支取一笔财货,以赏赐诸将士们……”
“承蒙使君厚爱!”李延炤率先叩首。随即,刘季武与麾下将卒亦是一同叩首,感谢之声在灵钧台下,瞬间便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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