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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骋突然明白,眼前这个能造出左伯纸来的女子,不但因遇到了一个身怀绝技的师父,也是因为她拥有的灵悟,天赋和容纳百川的气度。看她静笑的面容,她可知刚刚那番言论会引起各个官民纸坊激烈的驳斥。什么叫秘诀技巧藏不住?但凡能造出名纸的纸坊,藏着掖着,甚至弃文字记载而采用口述相传的方法,正是为了让秘密只留给自己的传人。如他,即便拜师张翼,要想学得张永纸却也是不可能的,因他不是张氏子孙。
然而,不知怎么,西骋心里涌起热切。他想循着她的话去试试看,揭开藏在那些奥妙名纸中的秘技。
“如何?西大公子想好了没有?”夜色凉冷,采蘩的双眸却有灼光。
寻常人不明白,但作为同样追求着最高造纸术的西骋,他明白得很。一直以来,他认为创纸的过程是寂寞的。不懂的人视造纸为很简单的体力活,懂的人也多浅尝辄止不以为然,只有真正渴望将世间最宝贵的思想保存下来的人,才会殚精竭力追求这笔巨大财富承载体的完美。它们的承载体就是纸。
没有左伯纸,当时大书画家的作品难以张扬。没有蚕茧纸,王羲之的兰亭序难以闻世。外行人只道书画大家们的才华纵横,却不知他们为了一张能展现他们作品意境的纸而坚持不懈去寻求。所以,蔡伦造纸,左伯造纸,张永造纸,哪怕他们自身是文学家,书画家和国家举足轻重的栋梁之材。造纸若超越了实用的阶段,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堪称珍宝国宝的存在。小小高丽,不过造出独特的绵茧纸,就沾沾自喜·贡奉给皇上,实则卖弄。而采蘩再现了左伯纸,用不了多久,她所在之处门槛都会被踏破·四面八方的文人墨客将为求一枚纸而掷金。纸,可以平凡不起眼,也可以穷奢极侈,就看纸匠的功力。如同瓷器中最寻常的碗和名窑古瓷花瓶,天地之别。
“你不怕我学去你师父的心血结晶,我又何必拒绝?”怎么都不是他吃亏,“不过你师兄好像不太情愿·你俩还是商量一下得好。”
于良嘟哝,“既然知道是我师父的心血,凭什么让你学去?我这个徒弟还一点都没弄明白呢。”瞄一眼采蘩,不行不可以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她说得真没错,师父一向不赞成造纸分门别派的。
“师兄,随军路上你没好好听师父说话,他可是把天南地北说得出名的纸几乎都拎过一遍。”那时,采蘩还吓了一跳·想师父真得什么纸都能造,不是吹牛的。唯左伯纸,人人当左氏不外传·殊不知是左氏子孙钻进了牛角尖,造不出来了。
“啊?!什么时候?”于良想起师父和采蘩一起喝茶的情形,“我以为你们只是喝茶而已!”亏了,亏了。
“师父每回都叫你一起,不过你很忙没空就是。”难得的和心上人随处可接近的状态,于良抓紧时机献殷勤,师父也是故意放他去。那时谁也没想到,师父教给她的那些会成为遗言了,而于良和语姑娘仍是断了缘分。
“乌云呢?左大匠没跟你说过?”西骋问道。
“那个啊——我只能想成是师父出给我的一道题。再说,纸上谈兵不可靠。”论嘴皮子·她比师父说得精彩,师父那套一般人听不明
采蘩对于良说,“师兄,合我二人之力是造不出乌云的,算他一个吧。”
“我不行,可是你一定行·干嘛让他捡现成的?”于良觉得采蘩能造得出乌云。
“因为我需要西大公子的帮忙,以乌云酬谢,且将来你我必定能造出超越乌云的纸来,师父不会失望。”自信,由心而生。
这让西骋反省自身。她和他一样,都痛失了重要的人,但她却焕然一新,为她师父赢得了令人尊重的身后名。而他,只知买醉,什么都没能为明儿和语妹做,如今来纸官署也是被她所激。
“你要我帮什么忙?”他不会让自己欠她人情,“若只是如此,不必以乌云酬谢。”
“帮忙是顺便,钻研乌云之邀倒是诚心实意的。我师父既然未留下它的造法,你就并非捡现成,这酬谢便只是把我的心得告诉你而已。西大公子要不答应,那么我也不会开口请你帮忙。无功不受禄,采蘩这点道理还是懂得的。”她亦坚持。
“好,你说吧。”这就算答应了。
“西大公子这几日可曾听到过关于我的传闻?”采蘩问。
“既然是传闻,便作不得数。再者,我又不是不认识你,你是怎样的姑娘,自会判断,无需听他人嚼舌头。”西骋或许高傲,时有名门公子的任性,但实在人不坏。
采蘩一笑,“这话从对手那里听来,颇让人感叹。”
“对手?”西骋却适应得很快,“你我要一起造纸,说对手已经不合适了。”
“也对。”采蘩改正得也很快,“西大公子,你常见皇上吗?”
西骋沉吟之后回答,“御纸坊与皇宫一墙之隔,我又有出入的令牌,见皇上并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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