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嫁给这个家庭
话说景萱和公婆的关系,在婚后第二年,终于有了改善。改善的原因,是因为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段越的哥哥段超,单位里建新房,房价比外面的商品房便宜很多,每个人要先交10万首付。段超东拼西凑,还差3万元。其时景萱刚拿了一笔稿酬,知道他们一家为此作难,二话没说就让段越送钱过去。
第二件是,段正伟和村支书多年前闹了点矛盾,村支书故意刁难段家,致使段越的嫂子到段家多年,儿子都10岁了,两口人都没有分到口粮地。段正伟为此事颇为闹心,他一次次找村委会镇政府,跑断了腿磨破了嘴,都被人一推了之。景萱从段越口中知道这件事后,在一次聚会时和马小腾提了提。隔日,马小腾打电话到他们那个镇政府了解此事。当天下午,村里就给段越的嫂子和侄子量了地。
段正伟这才认识到,原来这个儿媳妇的确不简单。他耗时十多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办成的事,人家几句话就搞定了。段正伟从此改变了对景萱的态度,春节前,景萱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段越家过年,段正伟的电话已经先打了过来,带着谦卑讨好的口吻:“小越,带景萱回家来过年啊,我们一家人还没有团聚过呢,都回来,热闹些。”
景萱在旁边听到他的话,“哼”了一声,心想,你不嫌我给你丢人了?
回家过年这件事,让景萱很纠结。之前段正伟没有邀请她回去的时候,她心里憋着劲,虽然她和段越感情甚笃,但没有得到公婆的肯定,心里终究有几分不畅。她既想回去一趟,确定一下她是段家媳妇这一身份,又怕公公再戳出什么乱子来惹得彼此难堪。现在公公诚心诚意地邀请她回家过年,她又担心,这天寒地冻的,回段越那个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家里,自己会不会被冻僵。
但不管怎样,他们的婚姻终于得到了段家的认可,还是让景萱和段越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小两口欢天喜地地奔向商场和超市,准备回家的礼物。景萱给公公婆婆各买了一件羽绒服,虽然付款的时候有点小心疼,但想到他们给自己养育了一个如此温柔体贴的老公,心下也便坦然了。又给小姑子段娟买了新款的围巾,侄子买了复读机,鸡鱼肉水果干果烟酒饮料又买了一大堆,总算准备妥当。
景萱看着一屋子大包小包的礼物,忽然又打起了退堂鼓。跟段越商量:“你说,咱放着热烘烘的暖气房子不住,跑回家去被冷风吹,傻不傻?”
段越心里打了一个趔趄:“姑奶奶,你别玩那弯弯绕,咱有话直说行吗?”
景萱偷眼看了一下正在整理礼物的段越,吞吞吐吐地说:“嗯……要不然,老公你就代表我回去,有个意思得了。你知道,我特别特别怕冷……”
“也没那么冷吧?不行明天再去给你买条羽绒裤穿上。反正一年就这一次,一次就两天,忍忍就过去了。”
景萱还是不甘心:“我回去,处处都不方便,还怪麻烦的。不如这样,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段越停下来,问:“老婆,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回去了?”
景萱慌忙摇头:“你理解错了,我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段越苦口婆心地劝解:“咱们从结婚到现在,一直和爸妈之间别别扭扭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冰释前嫌的机会,你还不愿意回去,以后这疙瘩还能解开吗?老婆,咱们这次回家,就是一次破冰之旅,意义重大,你一定要重视起来。”
景萱心说,又不是我要闹的,还不都是你那胡搅蛮缠的爹,非跟我过不去嘛。冰释前嫌,那还不是因为我帮他解决了难题?
想归想,又不好说出来,景萱只好垂头丧气地妥协:“那……好吧。”
年三十的下午,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羽绒裤,被围巾帽子包得严严实实的景萱,跟着段越坐出租车回了家。段越情绪高昂,一路兴奋地给景萱介绍:哪里是他读中学的学校,哪里是他逃学玩耍的地方,还要走多远到家……景萱注视着这个兴高采烈的男人,心里忽然柔软起来。她想,爱一个男人,真的应该跟他回家,看看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而一个男人,他愿意和你分享他的过去,愿意带你去重温那些儿时的记忆,说明他心里真的爱你。
出租车走了好久,穿过曲曲折折的小路,终于在一个农家小院门口停下。景萱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段家在中间。打开车门,冷风嗖嗖地,直往景萱的脖子里钻,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段越已下车跑进去,欢快地吆喝着:“爸,妈,我们回来了!”
没有担心中的尴尬和冷清,一家子人迅速迎了出来。婆婆葛秀英过来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暖着,嘴里一迭声地催促着:“快回家,快回家,这么冷的天……”公公段正伟跟在后面,搓着双手,一脸谦卑的笑,招呼他们进家,与以前见的那两次截然不同。倒让景萱有些不适应。
段越的哥嫂,妹妹段娟也都迎出来,大家寒暄着进了家。
一进门,段正伟就把炉子提到景萱身边,又郑重其事地坐下来陪她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无非是路上冷不冷,你爸妈身体如何之类无关痛痒的话。景萱有点不适应段正伟突然对她的好,她想到段正伟气焰嚣张咄咄逼人大闹婚礼的情景,想到他率领一帮亲戚气势汹汹地在她家作威作福的情景,实在无法和面前这个慈祥谦和的老人联系在一起。她还不能理解自己帮段越嫂子要回土地这件事对段正伟有多大的影响,只想,这人怎么能前后冰火两重天呢?
尽管有炉火烤着,景萱还是冻得瑟瑟发抖。段娟左一趟右一趟,把瓜子花生苹果葡萄干一样一样送到景萱手里。景萱打量着这个家,果然如老爸所描述的,家徒四壁啊。屋子里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就数那台破旧的电视机值钱了。
婆婆和嫂子在厨房里包饺子,景萱要去帮忙,被婆婆阻止:“你歇着,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于是,景萱只好陪段正伟和小侄子看电视,电视只有三个台,还模糊不清,看了一会儿,索然无味。景萱后悔没有带本书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可是这家人团聚的时刻,显然也不适合看书,便只好干坐着。
段越回到自己的家,即便这个家如此简陋,寒风刺骨,他却幸福得如鱼得水。他在堂屋旁边的厨房里,一边和妈妈哥哥嫂子妹妹聊天,一边捏个丸子吃块鱼,一张嘴忙得很。
景萱听着段越在厨房和家人热火朝天地聊着天,突然生出几分惆怅。她还无法像段越的嫂子一样融入这个家,对这个家而言,她是客人,他们对她很尊重很客气,她也和他们有距离。
好不容易熬到吃饭了,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居然一桌子都是肉菜:红烧肉,芹菜炒肉丝,蘑菇炒肉片,一大盆鸡,一大盆鱼……景萱看得目瞪口呆,段家貌似还没有富庶到这种地步吧?惊疑片刻,呃,景萱明白了,他们这是特意为了欢迎她,这一桌子肉菜,便是最高的礼遇。
景萱内心感动,在一家人热情的招呼下,伸手夹了一块鱼,刚一入口便被腥味逼得几乎吐出来。她强忍着咽了下去,婆婆赶紧又夹了一块鱼放在她的碗里,“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喜欢哪个就多吃点啊。”
像是一种仪式似的,公公夹了一只鸡腿给她,嫂子和小姑,也各自用自己的筷子给景萱夹了菜。景萱晕了,她只看到一双双沾满口水的筷子在面前乱舞,再也没有胃口去吃一口菜。
段越看到景萱为难的样子,赶紧替她解围,把她碗里的菜都倒在自己碗里,解释说:“她不爱吃肉,你们别给她夹了。”
一桌子的菜,景萱却吃无可吃,只好抓了个馒头慢慢啃着,嗯,只要饿不死就好。
吃完饭,大家围着炉子看春节晚会。景萱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了,房间仿佛四处漏风,钻进来的风更加凛冽无比,像一根一根的细针,针针刺人。此刻,她十分鄙视自己,为什么不能坚定意志,哪怕是一个人留在家里呢,总好过于在这荒山野岭之地,被冻成冰棍,还要陪着一群毫无共同语言的人看乏味的晚会。
她求救地看向段越,段越心领神会:“要不你先去被窝里暖和暖和?”
婆婆说:“去西屋吧,都给你们收拾好了。”
景萱如蒙大赦,被段越推出来时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段越奇怪地看她:“你紧张什么啊?自己的家。”
景萱低低的声音纠正他:“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景萱满指望躺到温暖的被窝里会好一些,结果,她一看到那张床,心就彻底凉了。床单和被罩都是新换的,只是,床板很硬,上面铺了一屋薄薄的褥子,躺上去硌得身子疼。两床被子加起来,还是单薄如纸,她用手摸摸,里面的棉絮都硬成一块一块的了。
景萱心中悲凉,问段越:“你们家,就睡这样的床盖这样的被子?”
段越说:“给咱们的还是好的呢,你去看我妈盖的,还不如这个呢。”
景萱无语,索性也不脱衣服了,和衣躺下。
段越安排好她,说:“你自己先躺着,我去陪他们说会儿话。”
景萱当然不能阻挡老公和家人团聚的机会,只好可怜兮兮地说:“老公,你快点回来啊。”段越拍拍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走了。
没想到段越所谓的一会儿,竟是三个小时。景萱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眼巴巴地盯着门口,期待老公回来,让她抱着暖和一会儿也好啊。可是外面除了零星的鞭炮声,就是呼啸的风声,那风声仿佛狼吼虎啸,景萱听得心惊肉跳。
这屋还不如那个屋,那屋还有个炉子,人也多,这屋子里不知多久没住过人了,吸口气都是清冷清冷的,窗户玻璃破一块,也没有补,风肆意地往里灌。景萱真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寒风刺骨。
段越回来的时候,景萱都冻得麻木了。段越呵着两只手,嘴里叫着:“宝贝儿我回来了!”,就往被窝里钻,手不安分地朝景萱的身上摸去。景萱“啪”地把他的手拍过去,怒道:“你还知道回来啊,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冻死算了!”
段越心疼地把她抱进怀里,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难得回来一次,想多陪陪他们嘛。”他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里,“把妞冻坏了,来,老公给亲爱的妞暖暖。”
景萱把双手捂在段越的腋窝下,满腹委屈,撅着嘴抱怨:“以后再也不回这破烂地方了。”
“好,不回不回。”段越帮她搓着腿,无比歉疚。
“老公,我好怀念咱们的家啊,暖气足足的,多舒服啊。咱明天就回吧?”
段越迟疑着,“爸妈的意思,想让咱们去走走亲戚。去年都没回来,今年补一补,以后就不必再去了。总共就四家,两个姨一个舅一个姑,一天就完了。”
“啊???”景萱刚燃起希望的心,瞬间又跌入了冰凉的深渊。她耍起赖来,双手捶着段越的胸脯:“我不管,要去你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乖,听话。要不这样,咱明天去转一圈,晚上不管多晚,也得回咱们的家。明天晚上,一定让你在咱家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地睡觉,行不?”
景萱苦着脸:“可是,我都不会应付这些事啊,你知道我最怕和人打交道了。”
“不怕,不是还有老公在嘛。”
“老公,你爸他们为什么对我突然180度大转弯了?”景萱不明白,“就算我借钱给你哥,帮你嫂子要回了地,也不至于如此翻天覆地前后判若两人啊,真是受不了。”
“傻丫头,你不明白农村的事。其实借钱给我哥倒是小事,关键是帮我嫂子要地。你要回来的不单是一亩多地,而是要回了我爸在村里的尊严。你不明白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农民要办点事有多难,我爸为这事憋屈了十来年,你终于让他扬眉吐气了一回,你想,这对他意义有多大?”
呃,景萱明白了。她在黑暗中睁着黑亮的大眼睛,脑海里忽然跳出一句话:哀民生之多艰啊。
她不由地紧紧抱住段越,段越也搂紧了她,手伸进去脱她的衣服,霸道的吻密集地落在她的脸上。景萱闭着眼,热烈地回应着。这一晚,他们当然是应该爱一回的,这是他的家,是他作为东道主的一场欢爱,这一刻他是她的王,她愿意被他宠幸。
但不幸的是,在零下十几度的温度下,段越竟然被冻得软沓沓的无法成事。瑟瑟发抖的他郁闷无比地翻身下来,景萱乐得调侃他:“呃,原来你的地盘你也做不主啊!”
段越恨得牙痒痒,追着去撕她的嘴。“等回去了再收拾你。”
年后,景萱和段越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景萱开了新的长篇,准备努力码字为她的汽车梦奋斗。同时,在她的催促下,段越报名去学驾照。
关于学驾照这件事,段越是被逼上梁山的。他本人对车实在没兴趣,而且对学开车这件事心怀恐惧。他手笨,手脚的协调能力又差,摩托车都骑不好,更别提开车了。相比而言,他更喜欢走路,能推着景萱走大半个城市,低碳又环保,还锻炼身体。
可是耐不住景萱坚持不懈的诱导:“学吧,不管咱买不买车,学会了也是一件技能。再说,我不是行动不便嘛,以后咱有车了,你带着我,想去哪儿去哪儿,还能带着爸妈去旅游。”
于是,段越同学便开始了漫漫学车路。每天早出晚归,被倒库移库折腾得无限疲惫。
段正伟来敲门的时候,景萱正在为她小说的情节发展头疼。听到敲门声,她去打开门,就看到段正伟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外。段正伟一手提着一只布袋,一脸憨厚的笑容。
“爸,您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景萱很意外。
“想着你们肯定在家,就没打电话。”段正伟把那两只袋子解开,“这袋是小米,这袋是花生,都是咱家地里种的。家里没别的东西,上次你回去,看你挺爱喝小米粥的,就给你们带了点。”
景萱一点准备也没有,招呼他们坐在沙发上,又去倒茶,“你们找段越吧,他没在家,学驾照去了。”
“不找他,主要是找你办点事。”段正伟这才介绍一起来的陌生男人,“这是你四平叔,咱村的村长。”
景萱摸不着头脑:“你们找我?什么事啊?”
四平叔说:“咱村的情况你还不了解吧?我给你简单说一下。咱村的支书,就是和你爸不和的那个,那就是一个旧社会的南霸天啊,在村里吃拿卡要,把上面拨下来修路建桥的钱,都中饱私囊,装进自己的腰包。逼迫村民无偿为他劳动,手下还养了一帮打手,谁若反抗就痛下毒手……”
景萱听得半信半疑:“不会吧?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有这等事?”又迷惑不解,这些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真的,他们也应该往上面反映才是啊。
“你不是认识报社的记者吗?上次你嫂子分地的事,都在村里传开了。大家都知道我们段家有一个能干的媳妇。你看这事,你能不能再帮帮忙找找记者,下去调查调查?”段正伟的语气里带着骄傲和自豪。
景萱急了,原来闲事真的不能管,果然是后患无穷啊。她急急推脱:“这和我嫂子那事可不一样,要是情况确实属实,你们可以搜集证据,往上面举报啊。再说,那报社也不是咱家开的,记者也不是什么都能管的。”
“不行咱就给记者塞个红包,现在不都这样干吗?”
景萱头都大了:“不是红包不红包的事……爸,能帮的不用您说我就帮了,这事,我真帮不了。”
段正伟听景萱这口气,心凉了半截。来的时候他信誓旦旦给村长夸下海口,把景萱吹上了天,说他这儿媳妇无所不能。这会儿碰了钉子,傻眼了。又不甘心在村长面前失面子,硬着头皮说:“景萱啊,你看我和你叔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你好歹打个电话问问你那朋友呗。真不成再说,别先在你这儿就把路给堵死了。”
景萱无奈,她是个不愿随便麻烦别人的人,即使是马小腾这样好的朋友。可这会儿,两双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她,实在无法推脱,只好拨通马小腾的电话。
景萱把事情简单和马小腾说了一遍,马小腾沉吟半晌,说:“景萱,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这农村的事情比较复杂,挖一个得扯出一串来,领导有交待,不让管这类事。”
“是,我知道。谢谢你啊。”
挂了电话,景萱摇摇头。村长狐疑地看着她:“你不是大作家吗?连这点事都整不了?”
景萱苦笑,如今这社会,谁还把作家当回事啊?一没钱二没权的,说出来都被人笑话。所以景萱被别人问起职业时,总是轻描淡写地说,自由职业。
这些话当然不能和段正伟说,她尴尬地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又挽留说,“爸,你和叔中午别走了,在这儿吃饭,我打电话叫外卖。”
段正伟心里恼火,又无处可发,站起来气呼呼地往外走,闷闷地丢下一句:“吃什么吃,没心情吃!”
景萱被老头呛得喘不过气,却又想乐,心想,看,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嘛。
晚上,段越回来,景萱跟他学了白天的事,段越也烦:“这老头,怎么净给人添乱呢?”
2曾阿弥
曾阿弥的口头禅是:“你不知道,我忙死了,累死了,真的。”
大家都不明白,她独身,女儿小芍在上海读大学,父母虽年逾八旬,但老两口身体硬朗,基本不需要她照顾。你说,她有什么可忙可累的?
可是她说:“你们不知道,我晚上失眠,就早上能睡一会儿,所以一般起床的时候,都八九点了。起床后洗漱,做早餐,吃完早餐,慌慌张张地坐公交车跑到城西的超市,给老两口买水果,生活用品。再跑到城东的菜市场,为他们买新鲜的蔬菜。你不知道我妈他们,总没有安全感,非得把冰箱塞得满满的才放心,冰箱一空就着急。我也拿他们没办法啊。我自己吃的水果还不敢买,太多东西,我拎不动拿不回来。所以我经常都是在路边的三轮车胡乱买点水果吃,当然,那水果都很破,蔫不拉即的。然后,我得打扫卫生,楼上楼下的厕所马桶里外刷洗干净,两层的地板擦一遍,收拾厨房……这一通忙碌,一个下午又完了。吃了晚饭,我还得抓紧时间运动,去洛浦公园溜达一圈,趁着散步的时间给小芍打电话了解她的情况。回来洗澡,看个电影,一天的时间就完了。”
这还是她不上班的一天。如果上班,那简直是兵荒马乱。
嗯,你也看得出来,曾阿弥的忙和累,缘于她的生活过于细致讲究。她的精致程度,让景萱江若禅们,望尘莫及。
她有洁癖,地上掉个瓜子壳,茶几上有个水印子,她都无法容忍。她曾经一个多月没吃炒菜,因为怕灶台和墙壁上溅上油污。所以,大量的时间,她是用来打扫卫生的。
跟女儿的交流沟通也很重要,她给女儿打个电话,常常一聊就是两个小时。
她认定城东那个菜市场的菜最新鲜,城西沃尔玛超市的饼最香,盛得美的水果才叫水果。所以每次购物都是一项体力活,同时还要跟时间赛跑。
景萱她们几个人轮流做东请客,轮到阿弥姐时,她通常要提前一个星期去备菜,每个人喜欢的水果,零食,她都要一样一样到各个地方去买。所以,当有一次轮到江若禅请客,她看到江若禅在当天上午才去超市买水果蔬菜零食,回来仍然优哉游哉地准备饭菜,从从容容端出一桌美食,简直大跌眼镜。她在为江若禅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大将风度倾倒的同时,又深为自己不是一个好主妇而自惭形愧。
马小腾对阿弥姐的做派深恶痛绝:“我就不明白,家里脏一点乱一点怕什么?又不会死人。洗碗收拾厨房,不是十几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吗?你家附近就没有超市菜市场?非要绕半个城市去买?附近的邻居都怎么过的?”
马小腾是生活快手,油盐酱醋的生活琐事,她三下五除二就干好了。只不过,干得不够细致。她去帮阿弥姐洗碗,洗过的碗阿弥姐通常还要再洗一遍,老公李天豫的白袜子,也是断然不肯让她洗的。但马小腾自有她的道理:“我节约了时间,可以用来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现在,曾阿弥面临的问题是,要怎么样说服爹妈,才能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住。她都50岁的人,还和老爹老妈一起住,晚上和景萱她们疯一会儿,或者和社里的同事一起聚餐,也要打电话给老爷子请示。被许诺取笑,说她是已成年老少女。
景萱也为她担忧:“姐姐,你整天和老两口在一起,都没有点个人时间,怎么找老伴啊?一定得把自己解脱出来,不行给他们请个保姆呗。”
说起来,曾阿弥也是高干子弟。她爹妈都是根正苗红的老红军,当年参加革命时都还是十几岁的小鬼头,赤脚打天下。后来革命成功,曾父一路打拼做到一个师的政委。曾母是文艺兵,能歌善舞,是个标准的美人。被组织上安排嫁给曾父,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的曾阿弥,清高,骄傲,正直,又极单纯,是个买菜都算不过来帐、住了大半辈子的小城还经常迷路的主。依她的能力和关系,稍稍动点脑筋,怎么着也进了报社的高层了。可她生性淡泊,对单位里勾心斗角争名夺利的事情一向深恶痛绝,自然更不屑于阿谀逢迎溜须拍马之事。她像一个超凡脱俗的人,高高地站在云端之上,看世间众生为名为利狗苟蝇营,觉得浅薄而可笑。
曾阿弥自己在报社家属院有房子,但因为一直没去住,便租给别人。她爸是离休老干部,住着部队家属院一套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曾阿弥和前夫谷立离婚后,因为需要父母帮忙照看孩子,便搬到父母那儿住。一住就是多年,现在小芍都读大学了,她想有自己独立的生活。不是不想和父母生活,而是,他们的生活习惯人生态度都格格不入,在一起,很别扭很痛苦。
曾阿弥终于趁女儿放暑假的时候,找个机会和父母商量:“爸,我想和小芍搬到遂海路那边住。小芍晚上要上网,我有时候也上夜班,怕影响你们休息。而且,那边原来租房的住户要去外地发展,前一段也把房子退了,空着怪可惜的。”
父亲嗯了一声,没表态。母亲却着急了:“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啊?一起住,还有个照应,我们都这把岁数了,万一有个意外……你哥去世得早,你妹又在外地,你再一走……”
曾阿弥赶紧说:“离得又不远,几站路而已。我每天都会回来看你们的。我和你们吃饭又吃不到一起,作息时间也不一致,我就早上能睡一会儿,我爸早起锻炼总搞出那么大响动……”
“你个傻老太婆,女儿都多大了,还要她守着我们一把老骨头干吗?她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想出去就出去吧,晚上一个人小心点,门窗要锁好,煤气关好,家里不要留太多现金。有人敲门,先看看再开……”在父亲眼里,50岁的女儿也是孩子,他不厌其烦,细语叮咛。
父亲戎马一生南征北战,脾气倔强性格强硬,很少有如此温情的一面。倒让曾阿弥心生惭愧:“要不然我给你们请个保姆吧,妈年纪大了,请个人来做饭收拾家务,妈也轻松点。”
“不要。我们都能自己照顾自己,有个生人在家里,怪不得劲儿的。”她的建议被父亲一口回绝。
曾阿弥知道父亲同意她搬家,是希望她有自己的空间,好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女儿有个归宿,他们百年之后也就不挂念了。
曾阿弥刚离婚那会儿,还不断有人来为她介绍对象,她那时候一脑门子都是女儿,没有心思考虑自己的事情,都被她回绝了。现在女儿大了,她有心找个人做伴,却再没有人热心为她介绍了。
生活就是这样,给你的时候你不要,等你想要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在原地等你了。
要说谷立这人,其实也没多大的毛病。就是性格倔点,不会低头认错哄女人。用曾阿弥自己的话说:“他这个人,同事朋友提起来,没有不夸的,勤勉,努力,上进。偏偏就是我和他过不到一块去。”
他们当初是别人介绍认识的,说起来,女人也是好色的,谷立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第一次见面,曾阿弥眼前一亮,谷立的帅,不是一般男人的方脸大眼伟岸英俊,他清爽宜人,又带点小小的坏,在你注视他的瞬间,他目光迷离,仿佛有柔波,漫过你的心弦。
哪个人不喜欢美色?女人也一样。婚后很长时间,曾阿弥还疯狂迷恋他,在谷立睡着的时候,以手托腮,痴痴端详他的脸庞,淘气地拿手指轻轻地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弹琴一样叮咚滑过。
可惜后来,矛盾越来越多,争吵,冷战,两个人同样的倔强坚硬,谁也不肯服软,最终闹至离婚。离婚后谷立又托人来说合,想和曾阿弥复婚。曾阿弥看不惯他的磨叽:想复婚直接找我说啊,托什么中间人?一时气盛,当即回绝。
阿弥姐后来和景萱她们聊天时,提起往事,亦有悔意:“当时也是年轻气盛,要是放到这会儿,绝对不会离的,忍忍也就过了。哪对夫妻不是忍出来的?”
谷立自此也死了心,不久便再婚了,又生了儿子。小芍长大后偶尔去看父亲,别人都说姐弟俩长得很像,他们都遗传了父亲的眉眼,女孩儿漂亮,男孩儿俊朗。弟弟很讨人喜欢,那么点的小孩儿,也知道和小芍亲,每次都把自己好吃好玩儿的东西攒着,给姐姐留着。
倒让曾阿弥感叹:到底是骨肉血亲啊。
曾阿弥把她的房子重新装修一遍,添了新的家具。130平米的大房子,她一个人住。原以为离开父母的束缚得到了自由,不承想,收获的却是更多的孤寂。
有一次她请景萱和段越两口子来家里吃饭,热热闹闹做了许多菜,吃饭的时候,她忽然感叹:“有人一起吃饭,感觉真好啊。”
景萱心里一酸,握住阿弥姐的手说:“姐姐,给自己找个伴吧。”
“这种事,不是你想找就能找着的。”曾阿弥叹息。“现在还真不好给自己定位,年轻的不敢要,找个比自己大的老头吧,人家还奔更年轻的小姑娘去呢。我一个同事,和我情况差不多,前一段别人给介绍了个退休的老医生,条件也并不很出色。同事想着,差不多就凑合着过吧。没想到约会了几次后,人家老头不声不响和她断了联系。后来她才知道,敢情又有更年轻的姑娘约他,人家奔那边去了。唉,时光不等人,一转眼自己就成了没人要的明日黄花了。”阿弥姐自嘲地笑。
段越说:“姐姐要是男的就好找了。工作好收入高,还有这么大的房子,那些小姑娘还不撒着欢地奔你来。”
逗得两个人都笑了。
3谁没有蓝颜知己
曾阿弥和头儿不对,是编辑部众所周知的事情。
这年头,和头关系不好,就意味着升职涨薪之类的美事与你无关,你还要时刻防着被穿小鞋揪小辫。这不,报社每年一次的大调整,头儿先拿曾阿弥开了刀。说是副刊版面优化组合,把她的版合并成在新的周刊里,曾阿弥被踢出局,等待别的部门接收。
曾阿弥并不生气,反正顶多再干两年,她就可以提前退休了。虽然她一向工作卖力,勤恳敬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的兴趣并不在工作上。她喜欢呆在家里,趴在地上把地板抹得干干净净,然后蜷在阳光充足的沙发上,看书看电影,喝茶吃零食,或者什么也不做,一个人发呆。
倒是马小腾和一帮同事,为她鸣不平。
下班后,马小腾和曾阿弥一起坐班车回家。马小腾愤愤不平:“姐,你们主任可真是,除了逢迎上司,打压下属,拼命往自己兜里搂钱,还会什么啊?你这些年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帮她顶了多少事补了多少缺,可她竟然还是这样不惜血本下死劲排挤你。你知道吗?大家私底下都叫她女魔头呢!唉,好在我们新闻部不归她管,不然我也要被她折磨得够戗。”
曾阿弥目光转向远处,叹息一声,说:“她跟我较了多年的劲了,这一回,到底遂了她的愿。不过也没啥,这些年在她手下憋屈够了,也看够了他们为一点奖金一个职位勾心斗角的把戏,真替他们累得慌。换个地方也好,正常呼吸一下,有助健康。”她想到马小腾的话,不由笑起来,“还别说,这女魔头的封号,倒正衬她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啊?也不想想接下来怎么办。”马小腾替她着急。“你想到哪个部门?编务办?网络部?不如你来我们新闻部吧。听我们主任说,还缺一个新闻编辑的职位,虽然工资比你在副刊部少了一大截,但轻松,不用连轴转。只有一点不好,得上夜班。”
“那不行,我本来睡眠就差,再天天上夜班,身体吃不消。编务办更不能去,管理记者编辑考核工资的事情,这得罪人的活儿,我可做不来。你知道,我一向最怕和人打交道。”
“那你到底怎么个意思?”
曾阿弥忽然心生凉意:“随便吧,分到什么地方就安稳呆两年。我听说社里好像有政策,工龄够30年,就可以提前退休,我再差两年就够了,到时候可以提前退休。”
“啊?提前退休?我的姐姐,我们报社这么好的单位,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还有多少人为了多呆几年,偷偷把年龄改小。你倒好,居然着急退休。你说你急着退了,在家干吗?呆得住吗?多无聊啊?”
“咦,怎么会无聊呢?这些年,我忙着工作,忙着带小芍,好多感兴趣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做。退休了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我想学画画,学弹吉他,还想去考个驾照,等小芍大学毕业了,我再给自己买辆车,大家一起去游山玩水,多美的事……”阿弥姐谈起未来,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马小腾无语了,她是一个热闹的人,双休日自个儿在家呆两天都急得慌,别说退休一个人呆着了。
倒是景萱很能理解阿弥姐的心情。她们脾性相投,都是爱静不爱动的人,又都怕跟外人打交道。景萱听到阿弥姐很快就能退休,简直欢呼雀跃:“退休吧退休吧,退了我们就没有时间限制,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西藏,还有新疆,觉得哪个地方美就在那里呆一阵子……”
又对马小腾的退休无聊论相当鄙视:“记者同志,生命不是用来上班的,懂不?”
景萱的支持更加坚定了曾阿弥提前退休的决心,她算过了,以她现在的薪水标准,退休了也就一个月少拿一千多块钱。她有必要为每个月多这一千多块钱去痛苦地上班吗?当然没必要。
阿弥姐最大的梦想就是和景萱一样,能在家上班,自己养活自己。当她把自己的羡慕之情表达给景萱后,景萱笑了:“我这不是被逼无奈嘛。虽然说,我也喜欢这种生存状态,但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所谓的自由职业,不过是无业游民。没人管你,没有医疗保险退休工资,赚了钱也不敢乱花,应急的钱,养老的钱,孩子的教育资金,老人的赡养费用……好几座大山在头顶上压着呢,敢给自己有喘气的机会吗?我现在的理想,就是拼死拼活,趁着年轻能写,先把养老的钱赚回来。”
景萱叹口气,无奈地接着说:“姐姐你就知足吧,虽然现在上班不爽,可将来退了休,照样月月拿钱,病了有医保,生活无忧啊。哪像我,压力好大。”
“也是,什么时候我们国家才能补上这个缺,享受全民医保呢?大家都没有了后顾之忧,工作舒心,家庭和谐,幸福指数才能大大提高。”曾阿弥忧国忧民。
两天后,曾阿弥被通知到网络部上班。曾阿弥一头雾水,自己对网络一窍不通,去网络部能做什么工作?她心怀忐忑。
哪知去了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网络部,其实是报社的一个美差。曾阿弥要做的工作无非是管理论坛,删掉广告和不安全的帖子,把重要的帖子置顶。剩余的大部分的时间,可以用来看电影,逛喜欢的论坛,网购,甚至,游戏。当然曾阿弥对游戏没什么兴趣,但有大块的时间看电影,实在是件惬意的事。而且,不必和原来编辑部的同事在一个大厅里上班,不必参加考核和没完没了的会议,曾阿弥乐得落个逍遥自在。为了避免和以前的同事见面,她甚至连中午去食堂吃饭都省了,自己带饭吃。
网络部连曾阿弥算上,一共三个人。那两位同事像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整天唉声叹气,怨气冲天,在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方,这辈子别想出头了。只有曾阿弥,心里偷着乐。
曾阿弥知道,这样的好事,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落在自己头上。可她懒得费脑筋去想这个帮自己的人是谁。
直到一周后,曾阿弥上班时与副主编刘伟民同乘电梯,这位比曾阿弥还小几岁的男人,笑模笑样地看着她,关切地问:“新工作,感觉好吗?”
曾阿弥最害怕和领导同乘电梯,因为不知道要和他们聊些什么话题,她是个不会主动和领导攀谈拉近乎的人,什么都不说吧,又觉得尴尬。这天也是一样,她和刘伟民打过招呼后就任由神思游荡,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被刘伟民突然一问,惊得她“啊”的一声,半天才回过神来:“啊,嗯,不错,挺好的。”
刘伟民笑了。他和这个女人认识二十多年了,他喜欢她,也有二十多年了。
当年,他们一前一后进的报社,都是手无寸铁的小记者。不久后他就注意到她,她总是一件长风衣,丝巾飘扬。走路风风火火,目不斜视,遇上熟人也不搭话。同事都说曾阿弥目中无人,只有他知道,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人身上,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工作出色能力出众,做记者时写最好的稿子,当编辑时编最好的稿子,却又单纯透明无城府。他心里对她暗自倾慕,却不敢表白。他是农村出来的土老冒,她高干家庭的背景,令他望而却步。
这些年,他看着她结婚,生子,离婚,做单身母亲,养育女儿成人……他钦佩她,又心疼她。他自己一步步从小记者走到副主编的位置,他努力而勤恳,不断地壮大自己,只是想,有一天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能够帮得了她。
他不是不知道她经受的排挤和压制,她们副刊部的主任,左右逢源精明算计的能力,实在非一般人能比。曾阿弥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些年,如果不是他在暗中支持她,她不知道还要多受多少委屈和不平。
曾阿弥的心里,轰隆隆地仿佛冰山融化,啊,原来是他。
她一下子想到,那次报社在每个部门挑优秀人才去香港观光学习的名额,大家都看到女魔头那几天马不停蹄地往社长的办公室跑,人前人后谄媚奉迎,一脸的春风得意。所有人都以为去港的人选必是她无疑了。曾阿弥对这种事情从来不上心,也知道诸类好事通常都与自己无缘。但结果,他们部门派去的人竟是曾阿弥。
还有那次,副刊改版,曾阿弥特意征取了读者的建议,又熬了几夜,写出改版方案。方案递上去,却被女魔头扣下,说华而不实,冲击力不够。曾阿弥灰心丧气。隔天,主编却通知她,新版按她的方案执行。
曾阿弥到现在才悟出来,原来都是刘伟民在暗中帮忙。
她本应说点感谢的话,却开不了口,只好充满感激地对刘伟民笑了一下。刘伟民也笑了,此刻无需语言,彼此心领神会。
电梯停在15楼,曾阿弥到了,她笑着指指外面,刘伟民冲她挥挥手。她跨出去,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曾阿弥对着电梯门,发了一会儿呆,才满心愉悦地走向办公室。
整整一个上午,曾阿弥的心轻快而甜蜜。是的,她早该猜到是他。她也是细腻敏感的女人,怎么能感觉不到这些年来他追随守望的目光?只是这些年来,她的全部心思和精力都在女儿小芍身上,从来就没机会过问自己内心的情感。
曾阿弥自知生活能力不如别人,又努力要做一个称职的母亲,不让小芍有缺憾,所以,常常比别人要多花一倍的精力。偏偏小芍早产,身体不好,五岁之前简直就像个药罐子,曾阿弥从来没有睡过一个超过8小时不间断的觉。她每天想的是,小芍咳嗽了,该吃什么药;换季了,要给小芍添衣服;下午带小芍去书市,挑她喜欢看的书;老师打电话来,小芍的成绩下降了……曾阿弥无暇顾及自己的感情,更不会为了没有结果的感情而动情。她和刘伟民的人生根本就没有交集的可能,她虽然是单身,可是他,家庭美满,身居要职,也不会为了一时的感情冲动毁了多年的努力结果。
不过,知道有人暗中喜欢自己,并且这个人还不差,这种感觉也很好。
曾阿弥一边干活,一边开着QQ,看到景萱在线,忽然想到早上听广播里说,手脚凉的人不容易怀孕,想到景萱结婚都一年多了,还没有动静,便问:“你和段越还没有准备要孩子吗?你们结婚够晚了,现在不要,年龄大了就不好怀了。”
景萱发过来一个害羞的表情,回道:“是准备要了,可老也怀不上。”
“去医院查了没?你们俩都要去做个全面的检查。要真有什么问题,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听说看不孕不育很有名,回头带你去看看,开点中药调调。”
“姐姐,养孩子很辛苦吧?半夜喂奶,拉屎尿尿,发烧咳嗽,哭闹不止,读书教育,关注心理成长……终于长大了,他有他自己的世界,不知道会跑到哪里,你也甭想指望着他来给你养老。也许晚年凄凉时,让他来陪着说句话都是奢望……”曾阿弥仿佛看到电脑背后景萱一脸的苦相。
“哈,我也知道,将来是不能指望小芍来给我养老的。现在时代不同了,养儿不是为防老,而是要享受这个过程中的乐趣。看到她的天使面孔,你所有烦恼不快都烟消云散。三个月会辩人,大哭不止时妈妈抱住立刻停止。一岁便会讲话,造出的句子是你相像不出的美句。再大一点,会突然冒出许多新鲜的想法,惊世骇俗。渐渐会与你沟通,时不时地送给你惊喜……这些,没有孩子你是体会不到的。”
“我其实……有点害怕,漫长的孕期,生产的痛苦,养育教育,我怕自己担负不了这项巨大的工程。而且,我这工作不稳定,万一哪天写不出来东西了,生存都成问题。段越还得照顾我,再有个孩子,还不乱成一团糟?心里真是没底。”景萱沮丧地说。
“景萱,我跟你说,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等你真正做了母亲,你会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任何一个女人,一旦做了母亲,都会爆发出无穷的潜力。”阿弥姐成了育婴专家。
景萱想到阿弥姐一个人带小芍长大的艰辛,忍不住问:“姐姐,你当时也是很爱谷立,才会为他生孩子的吧?”
“错,孩子不是为男人生的。是要很爱孩子,才会去生孩子。”
“哈哈,经典!”
“亦舒说的,深得我心。”
正说着,江若禅的头像忽然跳起来,她点开,江若禅说:“姐姐,有好事,给你介绍个人,你一定感兴趣。我和他聊了半天,貌似品位不俗。”
曾阿弥笑,这江若禅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天真,热情,心里不藏事,直来直去,又风情又蒙昧。但也正因为这个,她不但把身边的男人迷得晕头转向,连她们几个女人,也贴心贴肝地爱她。
“什么人啊?说说看。”
“一个退休教师,教高中语文的。六十多了,挺有才的,对诗词也有研究,你们准能聊到一块去。姐姐,这次可不许推了,机会来了就要抓住。我把他的号给你,你加他聊聊呗。”江若禅很兴奋。
曾阿弥的心还在刘伟民那儿辗转着,这会儿自然提不起兴致来,懒懒应道:“好吧,我加他。”
4聚会
轮到景萱做东,约了大家来家里吃饭。景萱打算给大家包饺子,和段越一起去超市买了肉,菜,虾,水果,抱着沉甸甸的几袋子东西回家。路上接到江若禅的电话:“亲爱的,我带一个人去,好吧?”
景萱爽快地回:“当然没问题,我们的圈子正有待扩展呢。哎,你要带哪个帅哥?别到时让人给抢了,哈哈!”
“你们认识的,婚礼上见过,就那个,展宽。”
景萱坏笑:“咦,不金屋藏娇了?你舍得拿出来让大家分享?”
“还娇呢,一老男人,要藏也不藏他。我是觉得咱们的圈子应该补充点异性,不然话题太单调。”
“K,等你们,赶紧的,来帮我包饺子。”
景萱和好面,醒着,又去盘饺子馅。段越在旁边打下手,洗菜,剁肉,陪着说话。婚后,他们俩分开的时间极其有限,除非段越要回家看父母,或者农忙时回去帮忙干活。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呆在一起。景萱在厨房做饭,段越一定也在厨房,择菜剥蒜,闲唠嗑。景萱写字,段越就躺在她身后的床上安静地看书。他们一起逛街购物,一起赴朋友的约会,一起讨论邻居老太修鞋的老头……他们的人生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形影不离。
景萱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好的婚姻,并不需要距离来产生美。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睡觉,聊天,哪怕是拌拌小嘴,吵吵小架,也是如此美好。所谓的爱,不过是习惯了有他做伴。
段越也越来越沉醉于这样的婚姻生活,悠闲,平静,两个人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随时随地分享对方的喜悦或者烦忧。他丝毫不觉得照顾景萱是件麻烦的事,相反,景萱的依恋和需要,让段越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了价值。
他爱她,欣赏她的韧性,聪慧与静气。她让他的内心安宁沉静,所以他喜欢与她腻在一起。
调好了馅,景萱坐在餐桌前包饺子,段越也过来帮忙。景萱问:“你会擀皮还是包?”
段越扭捏着,惭愧地答:“嗯,我只会吃……”又赶紧补充:“但是我可以学。”
如此诚恳求教的态度,让景萱欣然地诲人不倦,当即展开帮教活动:“那就先学擀皮吧,你看,左手拿小面团,右手拿小擀面杖,左手迅速将面团转圈,右手将边擀薄……”
景萱说着,手下转动,一个圆圆的面皮已经擀成。
段越看了景萱的示范动作,自信满满:“这有何难?来,让我试试。”
做了才知道,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很考验双手的协调能力。段越左手转面团,右手的擀面杖就跟不上,手忙脚乱忙活一阵,擀出的面皮不是一边厚一边薄,就是长的长扁的扁,奇形怪状。
景萱只好换个项目:“我还是教你包吧。左手拿一个面皮,取点馅放中间,折起来,将中间捏一下,再从两边捏……”
段越照着做,终于将皮捏在一起,可是包好了往那儿一放,景萱包的饺子都威武地挺立着,他包的却歪七扭八地躺着睡觉。景萱笑岔了气:“得了,我的少爷,您还是等着吃吧。”
段越着迷地看着景萱动作娴熟地擀皮包馅,无比崇拜地说:“老婆,有没有你不会的啊?”
“当然有了。来,附耳过来。”景萱坏笑着,贴到他的耳边说了一句。
段越忍不住笑骂:“你这个流氓!”
正闹着,门铃响,段越跑过去开门,只见人高马大的许诺,手里拎着一只萝卜,笑咪咪地冲他们打招呼:“哈罗!帅哥美女!”她扬扬手里的萝卜:“今天本厨来给你们做一道好菜:凉拌萝卜丝!”
啊?这么大老远的,拎只萝卜过来?景萱迷惑地问:“萝卜,凉拌?不辣吗?”
许诺把萝卜放到厨房,得意洋洋地说:“我有秘方,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嗯,很好,许总果然有创意。看她这兴高采烈的样子,想是已经走出了离婚的阴影。
接二连三的,马小腾和阿弥姐也都到了。
阿弥姐进门就跑到餐桌前,抱着那盆饺子馅闻来闻去,夸张地感叹:“呀,好香,景萱你太能干了!你不知道,我们家一年才吃一两回饺子,我妈不会做饭,我跟着她吃了半辈子食堂。你想啊,食堂的饭,多难吃啊。”然后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当然,我也不会做饭。我们小芍住校吃食堂,别的同学都嫌食堂的饭不好吃。但我们小芍不嫌弃,每次都吃得净光。嗯,你们可以相像,我做饭的水平烂到何种程度……”
说着,她害羞地以手掩面,躲进了卫生间。留下的几个人,爆笑不止。
景萱心里不知道有多喜欢这帮朋友,阿弥姐的纯粹率真,马小腾的直爽无忌,江若禅的温柔大气,甚至,许诺的精于算计,也是坦荡光明毫不遮掩。她们就像一道道颜色各异的美丽彩虹,将景萱的天空装点得缤纷夺目。
最后出场的,是江若禅和她的蓝颜展宽。江若禅每次出场都令人眼前一亮,白底蓝花的斜襟无袖旗袍,将她高挑的身姿勾勒得玲珑有致,高挽的发髻精致的手袋,衬得她优雅飘逸,艳惊四座。
几个女人都不说话,含笑上下打量江若禅。江若禅被瞅得不好意思,摸摸头发整整衣襟,忍不住问:“都看我干吗?脸上的粉没有擦匀还是头发乱了?”
马小腾双手捧在胸口,仰头作深情状,跳着芭蕾舞步到江若禅身边,表情夸张地惊呼:“啊,我的女神!你真是美得超凡脱俗!”
江若禅被逗乐了,把手袋“啪”地扔到马小腾身上,“哈,马小腾,我看你别当记者了,去大剧院演出,保证场场爆满!”说着,把脚上的高跟鞋一踢,光着脚拉过身后的展宽:“隆重推出我们的新成员,身价千万的承泽公司总经理展宽展总。同志们,撒花,欢迎……”
大家这才注意到被江若禅风采掩盖下的展宽,他身材单薄瘦小,面貌普通,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此刻被江若禅一说,竟腼腆地红了脸,丝毫没有公司老总的傲气和霸气。
几个人虽然在景萱的婚礼上与展宽有过一面之缘,却并不了解他的身份,此刻才知展宽有如此出身。但对这帮简单率性的女人而言,展宽的千万身价,与她们并无干系。在她们眼里,他只是一个略带羞涩的普通男人而已。
还是马小腾活跃,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亲热地叫:“展大哥,好久不见啊。”
曾阿弥是这帮人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她以老大的姿态欢迎展宽:“小展,欢迎你加入到我们的圈子里来,以后就更热闹了。”
展宽摸摸头:“你们可都是才女,我进来,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一群美女,身边总得有个跟班伺候的。实话跟你说,我们就是看中了你那辆大别克,宽敞,舒服。以后出去玩,你的车就是御用车了。”江若禅狡黠地笑。
展宽一下子轻松起来:“好好好,我求之不得。以后必定鞍前马后地伺候众美女。”
段越热情地和展宽握手:“展大哥加入进来,我有伴了。”
展宽与段越紧紧相握,真心实意地夸赞:“兄弟红光满面,看来小日子过得很幸福啊。景萱遇上你,也有福了。”
大家一起围着桌子包饺子,气氛很融洽。马小腾的快此刻正派上了用场,她一个人擀皮,供几个人包。
只有许诺,忽然变得矜持,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书,并不参与到众人中去。
席间,马小腾追问江若禅与展宽的相识过程,展宽不好意思地推辞不肯说,还是江若禅豪爽:“讲就讲,怕什么?”自己先笑起来:“你们知道吗?这位展宽展大哥,乃是我家老公的网恋对象。”
“啊?”众人惊讶。
但听江若禅徐徐道来:“我老公刚开始上网时,还不会打字,我帮他申请了个QQ号,他和人聊天还得由我代劳。结果老公一上网,就被一个叫‘小桥风满袖’的女子迷上了。老公自持才高八斗,平时爱吟诗赋词,上网便忍不住卖弄卖弄,没想到竟遇上对手了。这个小桥风满袖是个大才女,老公刚感叹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人家就对上了‘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老公听请小桥听歌《梦江南》,小桥随即吟道:‘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我自作主张,去问小桥出处,把老公气得差点推翻桌子:‘你怎么能说不知道?你不会查查书,真真丢死个人!’……就这样,老公被小桥迷上了,还特意把自己的网名改成周郎。”
“这小桥便是展大哥吧?”马小腾问。
“是啊,后来我也加了他的号,一聊才知道,原来他是男的。”江若禅指着展宽笑道,“你可是害人不浅。可怜我家周郎,到现在想起来还念叨小桥呢。”
展宽低着头,但笑不语。
许诺终于耐不住寂寞,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哎,你们尝尝我的萝卜丝怎么样!”
景萱夹了一口,入口清甜,酸香可口,赞道:“果真不错,对了,你什么秘方啊?”
阿弥姐也惊讶:“咦,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萝卜丝,清爽,爽口,而且,没有了萝卜的辣味。”
许诺这才得意地介绍:“萝卜切细丝,加入盐鸡精香油,再用热油泼一下,保证没有辣味。”
马小腾奇怪:“许诺,你什么时候开始热衷于研究厨艺了?哦,是不是你家方群被田文芳……”马小腾一向口无遮拦。
江若禅赶紧打断她:“小腾,递瓣蒜给我。”边使眼色给马小腾。
马小腾知道嘴又闯了祸,吐了下舌头,不再言语,埋头吃饺子。
许诺却风平浪静:“没关系,都结束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前天我在商场还遇到他们俩呢,田文芳可能怀孕了,在选孕妇装。算了,不提他们了。这一阵子我的确迷上了做菜,回头去我家,我新学了几样菜,你们尝尝我的手艺。对了,我还有一个特大喜讯要宣布!”
“啊?你不会是,又要结婚了吧?”马小腾改不了快嘴接舌的毛病。
“嗯,差不多,不过还没那么快,结婚还为时尚早。”许诺镇定自若。
“啊???”众人惊倒。
“是个帅哥,比我小10岁。”许诺眉间含笑。
“啊啊啊!!!”众人绝倒。
许诺一下子成了焦点,大家众星捧月般地望着她,但见她粉面含春,眼波带情,矜持地接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
景萱惊叹:“许总果然不凡。”
江若禅语气虔诚地讨教:“赶紧介绍下经验,你是怎么钓到这小帅哥的?”
阿弥姐抚掌赞叹:“许诺真是,艳福不浅哪。”
马小腾仰头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做倾慕状:“24岁的小帅哥,哇,一定勇猛无敌吧?”说完了才想起还有两位男士在坐,自己先红了脸。
两位男士不便发表意见,埋头吃菜。
许诺简单介绍:“他叫祁凡,快递公司的主管,我们在网上认识的。就这些。”
几个人当然不肯放过她,轮番拷问。江若禅仍然怀疑:“你确定他的真实身份?不是来诱骗你的吧?现在这样的事情可多了。”
“我许诺什么时候被骗过?再说,他那么小,我诱骗他还差不多,嘿嘿。”许诺不怀好意地笑。
“他知道你离过婚,还有个女儿?”阿弥姐忽然担忧。
“知道啊,第一次聊天我就告诉他了,他说他不介意。”
“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马小腾急不可耐。
“他家在外地,还没敢告诉家里人,走着看呗。再说,我也不一定非要嫁他,对我感兴趣的人多了。”许诺又恢复了她的骄傲。
“许诺,哪天把你的帅哥带过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景萱好奇,是什么样的男孩子,这么快就征服了许诺?他要有什么样的魄力,才能置别人的眼光于不顾,爱上比自己大10岁的女子,接受她离婚并且带有孩子的事实?
说起来,她们都是一群常人眼里不寻常的女子,除了马小腾的婚姻是正常的,其余每个人的婚姻状况都另类出位。阿弥姐独身十多年,景萱身有残疾,江若禅嫁了大她30岁的老公,而许诺,即将与小她10岁的帅哥步入婚姻。上帝仿佛有一只神奇之手,特意将她们安排在一起,来体验和见证各自另类的婚姻带给她们的喜怒悲欢。
但不管怎样,她们是一群勇敢的女人,她们与命运抗争,向世俗挑战,不屈服,不妥协,昂扬地行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
5人生得意须尽欢
许诺没好意思与大家明讲,其实她与祁凡的相识,缘于一次一夜情。
话说许诺自于方群离婚后,单调寂寞的日子,实在让她觉得乏味不堪。许诺从来不是肯甘于寂寞的人,她喜欢活色生香。洪晃曾在博客里表示,女人一生至少要睡5个男人才算够本。对许诺而言,5个未必太少了点。既然上帝给了人们性的愉悦和快感,为何要辜负它?况且人生短暂,抓紧享乐才是正经。
当然,许诺是聪明人,虽说享受快乐很重要,但也得遵守安全原则,不然出了问题,后患无穷。
寂寞的漫漫长夜,许诺像经验丰富的猎人,潜伏在网上,等待她的猎物。
她的目标清楚,只要那些涉世未深的青涩男生。
通常小男生比较安全,他们干净,单纯,热情,没有心机,不打埋伏,结束后也不会带来什么麻烦。至于他们没有经验,不怕,她足以胜任他们的导师,引领他们攀登高峰。她喜欢他们鲁莽而执著,喜欢他们光洁的肌肤和豹子一样迅猛的身体。
许诺的第一个男孩儿,是名在校大学生。以许诺阅人无数的能力,拉他下水是轻易而举的事情。俩人先是在网上聊得热火朝天,然后,许诺邀请男孩儿来玩,男孩儿就请了假,千里迢迢从宝鸡跑了过来。
许诺在车站接了他后就直奔定好的宾馆。许诺成熟女性的风情,早已勾得男孩儿心猿意马。他们开门见山顺理成章,饥渴的身体犹如干柴烈火,噼里啪啦地火星四射。年轻的男孩儿勇猛无敌,后浪推前浪,发泄着多余的荷尔蒙。许诺纵情地释放着自己,在高潮迭起的瞬间,涌进许诺脑海的句子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尽欢啊尽欢,这个词太他妈的贴切了。
两个人关在宾馆的房间里,狂热地纠缠了两天。
尽兴后许诺送他离开,从车站出来,她抽出那张手机卡,扔进垃圾筒,回家后直接把他从QQ里拉入黑名单。一段激情就此拉上帷幕,他们当然再不会相见,即使真遇上那万分之一的机会,许诺也会装作不认识。一夜情,解决身体的需要而已,谁会当真?
祁凡是许诺遇上的第二个男生。
那一段许诺的酒店生意不景气,原因是有人在她的对面开了一家新的酒店,比她经营得项目更全面。有了竞争对手,她的生意一落千丈。
许诺心情郁闷,晚上去接佳佳,小姑娘非要闹着去公园玩旋转木马。许诺耐心劝导:“你看天都黑了,木马转了一天,也累了,需要休息。咱们星期天再去玩,好吗?”
“不好。”佳佳撅着嘴,赖着不肯上车。“前天爸爸和小姨都带我去玩了,你为什么不能带我去?”佳佳还是习惯地称田文芳“小姨”。
许诺一下子就火了:“好,让你爸爸带你去吧。我走了。”她坐上车,“啪”地关上车门。
佳佳吓哭了。
许诺在车里坐了三分钟,又下来把佳佳抱进车里,心烦意乱地警告女儿:“佳佳,妈妈今天不开心,你要是不乖,妈妈就真的把你扔在马路上不要你了。”
小姑娘吓得不敢哭出声,边看妈妈边委屈地抹眼泪。许诺看得心疼,自己也掉眼泪。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自己一个人又要养家又要带孩子,自己的老公赚钱给别的女人花,在别的女人那里献殷勤。想到这些,许诺就郁闷地想撞墙。
晚上安排佳佳睡下,许诺在同城网上,闷闷不乐地玩斗地主。她牌艺不精,加上心情欠佳,不断地出错牌,和她同伙的那个人,在下面打字骂她:“蠢猪,这水平还来玩,滚!”
许诺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回骂过去:“你他妈的才是猪呢,你全家都是猪。”
正骂着,QQ上有人加她,她正骂得起劲,不想理,那人却固执,一直加,许诺不得不通过他。
那人说:“别较劲了,咱换个地方,咱俩合伙斗别人。”
呃,许诺这才知道,原来是一起玩牌的另一个人。
换了位置,俩人联手玩了几把,自然无敌。许诺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看到对方黑森林的名字,她不禁想起了酸甜香浓的黑森林蛋糕。许诺喜欢这种蛋糕,轻咬一口,闭上眼,慢慢地咀嚼,香浓的滋味在唇齿间流溢的同时,人也仿佛变成也法力无边的小魔女,在神秘的梦幻森林,随着美妙的音乐旋律曼妙起舞,忽一抬头,便看到自己的王子,正含笑注视,优雅,甜蜜,浪漫……这无边的联想让许诺忍不住笑着摇头,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做这种小女孩儿的梦。
却又忍不住打字过去:“你是我喜欢的那款黑森林蛋糕吗?”这话有点暧昧,充满诱惑。
对方回:“我不是蛋糕,我是藏着无数妖魔的黑森林。”
许诺忍不住笑了:“那我就是黑森林里的老妖婆,专捉童男童女来滋颜养血。”
对方打过来两个字:“你狠!”
许诺笑着关了电脑,心想其实做老妖婆比做小魔女惬意得多。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忽然脑筋一转,想出一个克制她的竞争对手的办法。马上兴冲冲地打电话给曾阿弥,用无比甜蜜柔媚的声音叫:“姐姐,你好!”
曾阿弥一听许诺这个声音,就知道她又有事求自己来了。许诺是个实用主义者,信奉朋友就是拿来利用的。所以,一向强硬的她,一旦有求于人时,也会变得软糯无比。
“许诺,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啊姐姐,我遇上麻烦了。”
“啊,什么麻烦?”曾阿弥紧张起来。
“生意上的麻烦,对面新开了家酒店,客人都跑那边去了,愁死人了。”许诺哀叹。“姐姐,你帮我个忙行不?”
“什么事,说吧。看我能不能帮得到。不过生意上的事我可不懂,你知道我这人一向怯于于人交往。”
“姐姐,我听说他们的酒店里有情色服务呢。你不是有记者证吗?去查查他们,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
“许诺,这你可找错人了。我都不做记者很多年了,记者证也不是随便用的。再说,你这没凭没据的,怎么去查啊?他们要真有问题,你可以去工商部门检举嘛。”曾阿弥叹息,这许诺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被阿弥姐泼了一盆凉水,许诺仍不死心,挂断电话,她又打给江若禅:“美女,帮我个忙。”
“哈,许总遇上什么麻烦了?”
“嗯,你帮我打击下对手吧。我们对面新开了酒店,客源都被拉走了。你假装去吃饭,到时候故意找茬,闹一场,闹得越大越好。”
“你饶了我吧,你看我哪点像闹事的人?就我这心慈面软的,我可干不了这事。”江若禅果断拒绝。
许诺打了一圈电话,没一个人肯出头帮她。她悻悻地想:这帮人真扫兴,平时姐长妹短的亲得一家人似的,真需要的时候一个也帮不上忙。
没人帮忙,她只得另寻他法。
晚上,上QQ,黑森林在。看她上来,快活地问:“论坛里组织户外游,你有兴趣吗?”
“你要去我就有兴趣去。”许诺故意挑逗对方。
“我当然去,这活动就是我发起的。一起去吧,出去玩玩开开心。”
许诺动了心,去就去,她这心烦意乱的,的确需要冒险刺激一下,缓解压力。
出发那天,在集合的地点,许诺见到了黑森林。竟是个年轻的大男孩,有着朝露一样鲜嫩的容颜。却沉着稳健,平头,体格健壮,一看就是经常运动的那种。他在人群中,有点羞涩地伸手过来,自我介绍:“你好,欢迎你加入。我是领队黑森林,本名祁凡。”
许诺怔了怔,她有一瞬间的迷失。他明亮爽朗的笑容,与方群是多么相像啊。
许诺偏头一笑,已在心底把他纳入招安计划。
她和祁凡分在一组,他们要一起穿越森林,翻两座山,在山的另一边集合。
其他的队员行动迅速,一眨眼就散入森林不见了。许诺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祁凡也不得不随着她,放慢速度。
许诺说:“你应该选别人和你一组,和我这老妖婆在一起,纯粹是拖你的后腿。”
祁凡笑:“黑森林不应该保护老妖婆吗?”
“哈,你可小心,别保护不成,反落入老妖婆的魔掌。老妖婆是专捉你这样鲜嫩可口的童男的。”许诺逗他。
“没准那童男就愿意被老妖婆捉去享用呢。”祁凡眨眨眼睛,坏坏地冲她笑。
许诺的心,微微一动。这个花样美男,有点意思。
两个人走到山半腰,许诺忽然被旁边一丛红玛瑙一样的的小酸枣吸引了,她兴致勃勃地探身要去摘小酸枣,忽然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仰,晃了几晃,几欲跌倒。祁凡眼疾手快,伸手一揽,把许诺拥进怀里。
两个人惊魂未定,许诺在祁凡的怀里,半天没有动。祁凡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有责怪,也有爱怜。许诺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细细的绒毛,忍不住轻轻吹气。她吹气如兰,拂过祁凡的面颊,痒痒的,柔柔的,红润鲜嫩的嘴唇微微张着,祁凡只觉得浑身的细胞像微波炉里的爆米花,“啪”,炸开一个,“啪”,又炸开一个。
良久,许诺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红着脸,自己往前走了。祁凡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好像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那次户外游回来,许诺便邀请祁凡去家里做客,说要展示自己新学的几道菜。她没有邀他去宾馆,因为她觉得这个男孩子和她以前的一夜情不一样,他是一个想让她真心去疼的男孩儿。
接受了邀请的祁凡有点忐忑不安。当晚,他抱着一大束玫瑰来许诺的家。他有点紧张,抱着玫瑰从街上走过时,仿佛所有的人都洞悉了他的心事。上楼梯时正好碰到有人下来,他“唰”地挺直脊背,身体紧紧贴在墙上,给人让路。对方过去后,奇怪地扭回头来看他。
祁凡紧张得一脑门子的汗。
进门时许诺正在厨房忙碌,她穿着家居服,系着碎花围裙,长发松松地盘在脑后,化了淡妆,眼睛活泼明亮,是个妩媚的小妇人。她跑来给祁凡打开门后又飞快地跑回厨房,吩咐祁凡:“餐厅的柜子里有花瓶,把玫瑰插进去。茶几上有巧克力瓜子苹果,饿了就先吃点垫垫。遥控器在茶几下面的抽屉上,你先看会儿电视,我马上就好。”
祁凡找出花瓶,插好花,摆在餐桌上。他打量着这个家,并没有繁琐的装修,白色的家具,简洁明快的风格。推开厨房的门,油烟味和着浓郁的香味,立刻铺天盖地地弥漫过来。祁凡狠狠吸了口气,叫:“什么菜啊?好香!”
许诺把蒜烧鱼块盛到盘子里,捏起一块鱼举到祁凡的嘴边:“第一次做,尝尝味道如何。”
焦香的鱼块被浓稠的汁液包裹着,入口酥香滑嫩。祁凡怀疑地问:“你第一次就做成这样?难不成你是天才?”
许诺举着锅铲,毫不谦虚地笑着点头:“嗯,我也是才发现,原来我在厨艺上竟有如此天份。”
很快,饭菜摆上了桌。许诺从储藏柜里拿出一瓶红酒,祁凡一看外包装就吃了一惊:“拿这么好的酒来招待我?这得好几百块钱一瓶呢。”
许诺倒了酒,轻轻晃动酒杯,“人生得意须尽欢,懂吗?”
她举起杯子说:“来,干杯!”一仰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许诺的眼神迷离起来,她望着祁凡,忽然说:“祁凡,你知道吗?这酒本来是给我老公买的,可是他不要,他跟别的女人走了……”
祁凡有点呆。他当然相像得到,她这样的独身女人,背后一定有心酸的故事。可是她这样坦荡地说出来,倒令他始料不及。
“我就像这酒一样,其实是别人不要的那杯酒。”许诺又干了一杯。
祁凡的心开始疼了,他夺过她的杯子,去厨房冲了热茶,递给她。他语拙,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失意的女人,只好说:“那人一定是傻瓜,放着这么好的女人不要。”
许诺燃着一支烟,轻轻吐出一个烟圈,斜斜的目光瞅着他,幽幽地说:“我有什么好?一个被人抛弃的老女人,不会有人要我了……”
祁凡没有说话,忽然站起来,走到许诺身边,粗暴地把许诺柔软的身体揽进怀里,他粗壮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她,那么紧,让许诺几乎喘不过气来。
再次靠在这个男人的怀里,许诺的身体微微颤抖,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让她的心战栗不止。这个时候,没有任何语言比得上这个拥抱。他用这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告诉她:在他的心里,她不老,她魅力四射,她风情无限,她……那么的好。
他抱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好。他把脸埋在她的发间,清香好闻的气息让他迷乱。他觉得自己像一尾跳上岸的鱼,干渴得厉害。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上下移动,却似乎,更渴了。
许诺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嘴唇轻轻地含住他的耳朵,逗弄了一会儿,舌头顺着他的耳根一路下滑,终于与他的唇吻在一起。她刚探进去,就被干渴的他狠狠看捉住,他莽撞而急切地吮吸着,如饮甘露,再也不肯松开。
祁凡的呼吸粗重起来,他将许诺拦腰抱起,扔在沙发上。
那一夜他们终于把在山上没有做完的事完成了。祁凡像勇猛威武的骑士,扬鞭策马一路高歌猛进,许诺的身体从酥软到几近虚脱,双手紧紧扣着祁凡的后背,从沙发到地上,从餐厅到客厅,一路翻滚。
“许诺,我要娶你。”结束后,大汗淋漓的祁凡伏身看着闭着眼睛仿佛睡去的许诺,温柔地说。
许诺吓了一跳,一下睁开眼:“说什么呢?”
“我要娶你。”
许诺伸手拍拍他的脸:“傻孩子,说什么疯话呢。”
“我没有说疯话,我是认真的。”
“呃……那你了解我多少呢?”许诺趴在床上,托着下巴,充满兴致地望着祁凡。
“你离了婚,目前还没有再结婚。这还不够吗?”
“你多大?”
“24。”
“你知道我多大?”
“不知道,但那不重要。”
“那我来告诉你,我34岁,比你整整大10岁。我还有一个女儿……”
“那又怎么样?我爱你。”
许诺叹息一声,她被他感动了。这青春的激情和冲动,这只属于青春的激情和冲动,只有它们,才有冲破重重世俗阻碍,直抵内心灵魂的能力。
可是,他冲动,她不能跟他一起冲动。她知道他是第一次,其实男人也和女人一样,对自己第一次遇上的女人,都会刻骨铭心。尤其是像祁凡这样纯情的小男生,当然会以为这个揭开自己人生新篇章的女人,这辈子只能属于他。可是多年以后他会明白,那不过是一次意外的激情碰撞,与爱情无关。
许诺没有说话,红酒的后劲上来了,她的思维开始模糊,渐渐进入混沌状态。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阳光明晃晃地充满了整个房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许诺摸摸身边,她的小男生已经不知去向。她翘起嘴角,一个嘲讽的笑浮在脸上。人在激情时说的话通常是不算数的,瞧,那个刚刚对她海誓山盟过的男生,此时已逃得踪迹皆无。
她翻了个身,从床上一跃而起。去厨房倒水喝的时候,许诺呆住了。她记得自己昨天做完饭后还没来得及收拾厨房,然后吃饭,喝酒,做爱,醉倒……可是此刻,她乱七八糟的厨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杯盘碗碟洁白地泛着亮光。多少年没有清理过的纱窗,也被洗得清澈透亮,她丢在阳台上半死不活的绿萝和吊兰,也被松了土,浇了水,挂在厨房的窗户上,一窗子的绿意,生机勃勃。
许诺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也像面前的窗户一样,被清洗得干净透亮,阳光暖暖的,洒进胸膛。
她端着水回到客厅,忽然看到茶几上压着一张纸条,祁凡的字迹俊秀,带着几分稚嫩:做了醒酒汤,在保温壶里,应该还温着,去把它喝了。
我晚上再过来。想你!
祁凡许诺慢慢地蹲在地板上,手指一寸一寸地抚过那些字,这个傻孩子,他爱她什么呢?他们之间差着10年的光阴,她可以想像,10年后,他正是繁花似锦,她已经人老珠黄,这种失衡,让她没有安全感。她怎么能要他呢?
祁凡狂热地迷恋上了许诺。他知道她比自己大10岁,知道她离过婚,还有一个女儿,可是,那又有什么呢?他爱她,他愿意娶她为妻,和她一起共赴人生的荣辱贵贱。
每天下班后,他会准时来许诺的酒店接她,带整箱的水果和喜之郎果冻。虽然骑电动车的他来接开汽车的许诺,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来接许诺,许诺便不开车,安然地坐在他的电动车后面,由他带着穿越城市的大街小巷,买一串糖葫芦或者一根棉花糖,许诺一路举着,吃得兴致盎然。
许诺有时候忙顾不上,他就代替她去接佳佳。让佳佳骑在他的脖子上去逛超市,或者带佳佳去游乐场玩。佳佳很快便喜欢上这个年轻的叔叔,哪天晚上佳佳闹着不肯睡觉时,只要许诺说:“你再不睡觉,明天祁叔叔不来接你了!”佳佳便乖乖地闭上眼睛。
祁凡虽然年轻,却因为从小出来打拼,从社会的最底层做起,丰富的阅历让他自有一份成熟男人的魅力。他沉着细致,在他面前,许诺没有感觉到年龄上的压力。
有一次,祁凡牵着许诺的手逛街,路上遇到他的同事,同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许诺走过去后,同事拉住祁凡,悄悄问:“你女朋友,比你大多少啊?至少有10岁吧?”
祁凡处变不惊,低低的声音恶作剧地回答:“你猜错了,她大我20岁。”
同事的嘴巴,惊得半天都没有合上。祁凡拉着许诺,快活地跑开。
许诺还是那个许诺,可是从前,在方群那里,她是个强硬的大女人,专横,霸道,没有容忍之心。而现在,在祁凡这里,她是个被他宠坏的小女孩儿,娇弱,柔软,会撒娇耍蛮,完全地依恋他。原来女人也是多面性的,柔软还是坚硬,很多时候,要取决于你遇上的是什么样的男人。
许诺贪恋这份感觉。夜里,她痴痴地注视着他年轻的面孔,心里百转千回。接受他吗?她不知道他的激情能维持多久,也许几年后,她容颜衰老,他激情退去,他会觉得眼前这个老女人和外面花骨朵一样鲜嫩的小女生相比,实在缺乏竞争力。不接受吗?他的宠爱,他的心疼,早已把她的心密密匝匝地包围得水泄不通。她无力挣脱,也不愿意挣脱。
后来,许诺干脆想:靠,管他那么多,享受一时是一时,至少,他现在是爱她的。好吧,那就认真享受这一刻,享受他年轻的身体和情感带给她的愉悦和欢喜。至于将来,何必为没有发生的事情纠结犹豫?如果真有那一天,爱淡了,情薄了,他要走,她也不会拦他。
许诺不是被情感冲昏了头的女人,她知道,祁凡选择她,不会是纯粹只为了爱。他家在外地,家境一般,在这个城市一无依靠二无根基,以他的收入,如果选择一个和他一样一穷二白的年轻女孩子,想在这个城市里买房结婚,简直就是奢望。就算攒够了首付买套房子,此后也要节衣缩食,被沉重的房贷压得喘不过气。而选择许诺,除了年龄上有些距离,其它的一切,基本都已经一步到位。房子,车子,甚至养家许诺也不必靠他。这一切,至少能省去他10年的艰苦奋斗。何乐而不为?
许诺喜欢双方都有利可图的交易,是的,交易,婚姻何尝不是一桩交易?两个人都各取所需有利可图的事情,至少让她觉得安全。
好吧,许诺打定了主意:接受他!
6私房钱
许诺和祁凡突然杀到景萱家里,原因是祁凡要休年假,许诺便打算趁此机会和他一起回趟老家,和祁凡父母商量结婚的事情。但有一个问题:佳佳没有人带。她爸摔伤了胳膊,阿姨要照顾爸爸,两个人的生活已经乱成一团糟,当然无暇顾及佳佳。弟弟许爽要开出租,他自己每天都饥一顿饱一顿的,佳佳交给他许诺也不放心。方群那里,田文芳刚生了孩子,方群现在连每周接佳佳玩一天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要在他们家呆两天了。
想来想去,只有景萱和段越,俩人时间充足,生活规律,许诺怎么想都觉得非他二人莫属。
祁凡觉得不合适:“不好这么随便打扰别人吧?他们俩平时清静惯了,景萱写小说更需要安静,你猛然送个孩子过去,万一佳佳不适应,又哭又闹的,怎么办?”
“放心吧,他们俩都喜欢孩子,顺便让他们体验一下做爸爸妈妈的感觉。再说,咱们佳佳多可爱啊,不是那种讨人嫌惹人烦的孩子。”
“那总得打个电话,问问人家有没有时间来照顾佳佳。”
“打什么电话啊?就是要送给他们一个sse。走吧,上车。正好顺道。”许诺就是这种自信到哪怕是给别人添麻烦的事情,她也总能坦然自若,让你觉得是惊喜是意外馈赠。
“那给景萱买点礼物吧,平白地给人家添麻烦,总归不好。”
“哪儿那么多事?你说你年轻轻一孩子,怎么跟个老太太一样的磨叽?”许诺不耐烦了。
结果,当许诺领着她的大帅哥小美女敲开景萱的门时,三个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屋子里乱了套。地上一地碎片,是被摔碎的碗和茶杯,垃圾筒倒在地上,书和靠垫扔得满屋子都是,开门的段越头发纷乱,眉头纠结在一起,面色沉得能滴下水来,里面,景萱趴在餐桌上,正在嚎啕大哭。
许诺蒙了,这一对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怎么会闹成这样?
她三步两步跑过去,拉起景萱,眼见景萱的眼睛肿成了大桃子,她怒不可遏地冲段越大吼:“她这是咋了?段越,你干什么了让景萱伤心成这样?”
段越眼睛看着窗外,闷声不语。
景萱抬起头,看到许诺,用手擦了擦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许诺,你怎么来了?”
“我……”许诺迟疑了一下,这样的场面,当然不适宜她再提托付佳佳的事情。“我们来这附近办事,顺路过来看看。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提到自己,景萱的泪再次涌了出来。她指着段越,委屈而悲愤地控诉:“许诺你知道吗?段越他,他竟然背着我私设小金库!”
许诺哑然失笑,呃,动这么大的干戈,原来就是为了这点小破事啊。
事情还得从段越炒股开始说起。
结婚后,景萱和段越,一个写字一个炒股。景萱是个不善于理财的人,来了稿费,就交给段越,由他去打理他们的生活。余下的,一部分存在银行,另一部分,存进股票帐户,由段越操纵炒股。景萱也乐得自在,不必再去费那脑筋,缺少什么只管手心朝上,跟段越要。
为了景萱毫无城府地把钱全部交给段越的事,景萱的哥哥景澈相当生气,私底下不止一次地告诫景萱:“你行动不便,怎么能把钱全部交给他?他要是哪天卷了你的钱跑了,你哭都找不着地方。”
景萱当然相信自己的老公,为段越辩解:“哥,没事儿,段越不是那样的人,他办事挺让人放心的。”
“你放心什么?你这傻丫头总是容易轻信别人。你敢说段越肯和你结婚,不是因为你的房子?”
景萱不自在了。虽然她哥哥是一奶同胞手足情深,她也知道哥哥是为自己好,可被他这样贬低自己的老公,心里总归不舒服。她的语气便冷了下来:“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该怎么处理。”
“我把话撂这儿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景澈恨恨地一跺脚,此后再不提此事。
段越在结婚之前,已经炒了9年的股票,算是老股民了。婚后他潜心钻研股票,收益颇丰,诱得江若禅曾阿弥马小腾一干人,都跟着他入了股海。
本来俩人好好的,各干各的,相安无事。可那天,段越去银行存钱,银行的工作人员介绍说,现在可以免费开通网上银行,网上购物转帐汇款都很方便。段越想既然免费,那就开了吧。
回去后他兴致勃勃地和景萱一起装软件,介绍网银的好处:“现在的服务是越来越周到了,足不出户,什么事都能办。以后你买东西,就在淘宝里淘吧,方便又快捷,省得逛街又累又不方便。”
他这厢正说得热火朝天,没看见景萱的脸已经变了色。
景萱登录了段越的银行帐户,一时兴起,顺手点开收支记录。看着看着景萱的心里就起了疑,怎么最近一连几次段越从银行取的钱,是自己不知道的?数额不大,总共也就八百块。
景萱虽然不过问家里钱财的事情,但段越一向自觉,取钱存钱,钱花在哪里,会清清楚楚地跟她汇报。正是基于段越的优秀表现,景萱才放心地家里的理财重任交给了他。
可现在,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出现了如此大的漏洞,叫她怎能不生气?
景萱审视着段越,指着电脑屏幕,尽量用平和的语调问:“这几笔钱,什么时候转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段越一下愣了,心里咯噔一下,想,完了完了。他只顾着给景萱介绍使用网银,怎么把网银的这个功能给忘了呢?他张口结舌,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汗,涔涔地往外冒。
“我问你呢,这几百块钱你干什么去了?”景萱一下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仿佛一座火山,一触即爆。
段越知道瞒不住了。他了解景萱的脾气,她平时不发脾气的时候,温柔得像只猫,怎么说怎么好。可一旦犯了她的怒,她马上就变成了要吃人的老虎,冰冷的面孔,令他胆颤心惊。
段越低低的声音说:“我……我转到另一张卡里了。”
“好啊段越,你长能耐了哈,居然会瞒着我存私房钱了!”景萱冷笑着,浑身颤抖,把手里的鼠标狠狠地往桌上一顿,鼠标立刻断裂成两截。她不知道该如何抑制自己的怒火,她的心已经被这支偷偷射出来的冷箭刺得鲜血直流。
“你存钱做什么?家里的钱不都是你在管吗?你要花在哪儿,我问过你吗?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地存钱?”
段越没想到景萱会如此暴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头不语。
景萱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这钱都花哪儿了?还剩下多少?”
“总共八百,给我爸三百,我妹一百,剩下的四百,都没动。”段越可怜兮兮的,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来,“诺,都在这里面了。”
景萱“啪”地把那张卡摔在桌子上,是,八百块钱而已,的确不多。可问题不在数额大小,而在于,他为什么要瞒着她,私设小金库?他们不是一向坦诚相待毫无罅隙的吗?他们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吗?她不能想像,她最亲爱最信任的人,会在背后冷不防给她射了一支冷箭。那不是简单的八百块钱,而是对她感情的背叛,她如何能容忍?
当初哥哥质疑他,自己还信心满满地替他辩解,现在,景萱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景萱心碎欲死。
她原来还幻想着,他存私房钱,是为了给自己买个戒指,他们结婚时没有买,景萱一直觉得遗憾,段越说以后赚钱了给她补上。现在景萱才知道,原来他的心根本没在自己身上。他记挂的,他最亲最放不下的,仍然是他的家里人,无论他们曾经怎样让他难堪,无论他们怎样伤害过她。他们才是一家人,他们在一起生活了30多年,骨肉相连血脉相亲。她景萱,算什么?
景萱眼里含满了泪,她指着段越,声音发颤:“好,真好。你还挺心疼他们,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个孝顺儿子。”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发飙了:“可是,你忘了他们是怎样羞辱我的吗?你爸不是说,我还不如个傻子吗?我的婚礼,他们不祝福倒也罢了,还去闹得鸡犬不宁……你记性也不差啊,怎么这些事你都忘了吗?现在你会拿我的钱去孝顺他们了?”
景萱胳膊一扫,把桌子上的杯子碟子“哗啦”扫落在地,又抓起手边的书和靠垫,没头没脑地往段越身上砸去。她伤透了心,泪水“哗哗”地往外涌,无可抑制。
段越懵了,不是都和解了吗?这怎么又翻起旧帐来了?他抱住她,连声道歉:“妞儿,妞儿,你别这样,你别生气,我错了,我再也不存了。不就是几百块钱吗?至于发这么的火吗?”
“至于,当然至于。那是我的血汗钱。”
景萱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
“好好好,是你的血汗钱,我是资本家,是寄生虫,不刻这样剥削蚕食你的劳动成果,我有罪!乖,宝贝,求你,别生气好不好?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啪”,景萱抬手给了段越一巴掌。“你心里巴不得我早死的吧?我死了不正好成全你吗?这房子这钱不就都归了你吗?”
段越的脸,火辣辣地疼。他顾不上自己,蹲在她面前,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抽:“你打吧,使劲打,只要你能消气。”
他又小心翼翼地解释,“那钱,是我炒股赚的。我想着,他们在家,挺难的,这些年供我读书也不容易。咱家又不缺那几个钱……老婆,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存心骗你的意思啊……”
景萱冷笑一声:“是啊,咱家有钱,你是大款还是我是大款?我天天熬眼磨屁股,熬夜熬得头发大把地掉,腰疼得整夜睡不着觉,我赚钱容易吗?怕你炒股有压力,养家我不指靠你,我自己拼命熬。我就像一头变态的牛,要应付各个编辑的要求,不但要挤鲜奶还要挤出酸奶果汁咖啡绿茶,写字写到想吐……你倒好,在后面给我扒豁子……”
景萱越说越难过,委屈,失望,痛心,一起交织而来,她泪流成河。
许诺听到这儿,心里直感叹,怎么本来芝麻大点的小事,被景萱这么上纲上线,竟膨胀成个西瓜了?
她只得安慰景萱:“男人谁不攒点私房钱?再说,他攒钱也没去干坏事,不过是给家里人花点,这算什么事?你看你,平日挺宽容大气的,这会儿怎么也斤斤计较起来了?”
“不是我斤斤计较,我是恨他,为什么要瞒我,我那么信任他。你说,连你身边最亲爱的人都不相信了,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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