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他跟别人联系,门外守着些报社记者,还有些想跟他拜师学艺的年轻人,还有报童、卖烟的、卖花的,还有为青楼拉皮条的人,对了,还有个摆番摊的……”
“他跟赵敬武有过联系吗?”
“没看到过他们有任何接触。”
周大年那张黑脸儿顿时变了形,挥手抽在三秃子脸上,骂道:“废物,这些事用得着你们查吗?我想知道的是他丁方来自何方,是不是赵敬武派来的,还是另有后台?你们给老子查的什么?就是他老婆长得俊巴,妈的,妓院里的婊子长得也俊,这有个鸟用。”三秃子的光头上布满细汗,下巴都勾得够得着胸脯了:“老板,小的马上再去查。”
“妈的,查不到真相,你别想在天津混了!”
“老板,小的一定把他查个水落石出。”
随后,周大年坐车来到英国领事馆,要求拜见领事莫德,结果人家说有外事活动,领事出去了。他又去见法国领事卡菲尔,人家说身体不便,现在不会客。他去美国租界,拜见领事奥查理,人家回话说,有什么事不用你亲自来,让四姨太捎个话就行了……由于几家领事都这种表现,让周大年感到不对劲了。以前,他到哪个租界里做客,都会受到热情的招待,现在怎么了?现在丁方冒出来,他们怎么都变化这么大?周大年隐隐感到不好,他跑到督军袁诚印那里,想跟他谈谈有关丁方的事情,督军倒是肯见他了,没等周大年说完,就板着脸说:“大年啊,我现在的军费紧张,你想办法给筹点款,也不要多了,10万大洋吧。”
周大年感到自己的心被划了一下,他苦着脸说:“督军大人,现在世道太乱,我名下的生意都没赢利,拿不出钱来。”
“你身为赌王,不在赌上下点工夫能有钱赚吗?大年,也不是我说你,一个毛头小子出来跟你叫阵,都把你给吓得不敢喘大气了,我与租界的领事们对你感到很失望。”
周大年明白了,由于这几年没有人来向他挑战,也没有大的赌事,他没有给督军与领事们赚多少钱,他们对自己不满意了。周大年感到不能再退缩了,否则,他将失去督军与租界的保护,如果失去了他们的保护,赵敬武肯定会疯狂地报复他,那么自己就有性命之忧了。回到府上,周大年让三秃子发布消息,要召开记者会,回应最近报纸上的那些负面的宣传,表明对于丁方的态度……由于丁方成了天津卫最热的人物,记者们都想采访他,提高报纸的销售量,好赢得更多的报酬,但是,自丁方赢钱之后,一直关门闭户,过得低调而又神秘,任凭记者们用手去砸那两扇古铜色的大门,大门始终是紧紧地咬着,从未松开过。期间,前来拜访丁方的还有天津卫大中型赌场的老板、富商,以及租界的洋人,他们都想重金聘丁方到门下,帮他们从赌场捞钱,但由于丁方始终不肯露面,大家只得失意而归。
好奇的人实在按捺不住,想进院里看看情况,没想到刚跳进墙,两条黑背狼狗就疯狂地追他,在攀墙而返的时候,被狗撕掉裤子,跳下墙来用手捂着“鸟”,蹲在地上。有个趁热闹拉客的妓女嗤笑他说,大哥你今年几岁?那人听完这句话差点就哭了,把褂子脱下来挡住下身,匆匆地钻进了巷子里。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越墙而入了,他们只是扒着墙头看院里的动静。院子里铺着大块的青砖,院中有棵楼抱粗的芙蓉树举着巨大的伞,下面安有石桌石凳。正房的窗前有个小花园,里面的月季花与鸡冠花正在怒放。有时候,会有个扎长辫的姑娘出来进去,她穿着蓝色印染的褂子,青灰色的裤子,每当看到墙头上有人扒望,就扬起双手,像轰鸡似地喊。
一天,墙头客们终于看到丁方夫妻出来,俩人手挽着手走到芙蓉树下,坐在石凳上,就像他们并不知道墙头上闪烁的眼睛。丁方依旧穿着长衫,戴墨镜,他的妻子脸儿白皙,有俊美的五官,穿石榴红镶金边的旗袍,优美地坐在那里,显得媚而不妖。
有个痞子喊道:“瞧那娘们多俊,都比上怡红楼的头牌了。”话刚说完,见丁方那两只墨镜片子对他一照面,那俊美的小娘子挥了挥袖,痞子感到嘴里被东西射进去了,嗓子疼得就像用火烧。他跳到墙下猛咳几下,咳出滩血来,见里面有个圆圆的东西,用指头捏起来抹抹,发现竟然是枚骰子。大家看到这枚骰子不由惊呆了,从此很少有人敢爬墙头了,要是这骰子射在眼睛上,那眼睛就变会成个黑洞,以后就变成独眼龙了。
一天,丁方与夫人水萍来到院里,他们看了看墙头,墙头上的两颗头顿时消失了。他们坐在芙蓉树下的石桌前,丫鬟小凤把茶放到茶几下,又从门内的洞里掏出报纸来,过来放到了石桌上。丁方端起报纸看看,发现报纸头版头条上赫然登着周大年召开记者会的启事,便对夫人点点头,两人站起来向正房走去。
正房里对门挂着松鹤的中堂画,下面是明式的紫檀八仙桌,两侧是雕花的太师椅。丁方与水萍坐下,丫鬟小凤把茶水端进来,放到桌上。丁方盯着报纸,用鼻子哼了声说:“他周大年老了,反应太迟钝了。”说完把报纸扔到桌上,独自踱到窗前,右手撑着那款红木案子,望着窗外盛开的月季与蝴蝶花发呆。
宽大的案上铺着红绒布,上面撒着几十枚骰子,当中还扣着个古铜色的摇筒。这个筒是用竹根雕成的,上面刻着八仙过海的图案,由于打磨得非常光滑,筒上映着抹油润的窗光。突然,丁方伸手把摇筒抓起,在桌上面来回晃动了几下,散落的骰子就像被吸进筒里,他闭上眼睛,把手中的骰筒摇得像影子那么虚晃,猛地扣到桌上,再把骰筒提起来,骰子沓成3柱,每个骰子都是六点……水萍把报纸放下,回头说:“相公,你认为周大年会在记者会上决定接受你的挑战吗?”
丁方摇头说:“这个老狐狸,他在不知道我的直实身份之前,是不会轻易作决定的,不过我容不得他打太极,我要提前召开记者招待会,让他没有回旋的余地。”
水萍点头说:“对,就这么办。”
为了加大记者会的影响力,丁方联系位于滨江道上的光明影院,租用他们半天场地,用来召开记者会,并借机请大家看场卓别林的电影。这家电影院名为光明社,成立于1919年,是法国式建筑风格,在当时是天津最有名的影院。
丁方随后又联系《现世报》的记者,让那位叫韩明的记者来家里。自从《现世报》的记者韩明采访丁方之后,报纸的销量大增,老板对他进行了奖励,并让他负责跟踪报道丁方的所有事迹。对于丁方来说,他为了便于跟天津卫的人民沟通,因此一直与韩明有来往。这样,韩明似乎成了他的专职宣传员了。
韩明来到家里,丁方告诉他具体召开记者会的时间,并让他针对这两次记者会进行大量的分析,争取尽快促成他与周大年的赌战,好分出谁是赌王来。韩明当然求之不得,他回去后,在丁方的启事下面写了几千字的评论,详细分析了两位赌坛传奇人物的方方面面,并预测了丁方与赌王周大年分别召开记者会后的事态与动向,因此,这版的《现世报》又成了抢购版。
大家感到,周大年决定5月6日召开记者会,而丁方在5月5日召开记者会,这说明两位赌坛人物已经拉开决斗的帷幕,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他们为此而感到兴奋与期待……当周大年看到丁方在《现世报》的启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能够想象得到丁方召开这次记者会的目的,他扭头问站在身边的三秃子:“你怎么看待丁方的这次记者会?”
“老板,在下认为他丁方也就是侥幸赢了几块大洋,并没有报纸上吹的那么神乎,如今见您跟他动真招,害怕了,想提前召开记者会表明,比如说父母病了,回老家探望,或者说跟老婆去旅游,随便找个理由离开天津,避开您老人家。”
两枚玉骰子在手指上滚动得活泼,就在骰子翻到了掌心时,周大年用力把骰子握住,摇头说:“你的想法是错误的,通过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他丁方来天津就是针对我的,极有可能是赵敬武请来的人,是有备而来,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是不会脚下抹油的。”
三秃子点头:“老板,您说得也对。”
周大年叹口气说:“我倒不是怕丁方,现在的问题是,由于他的到来,督军与租界的领事们都对我改变了态度,这才是我担忧的事情。这几天我想过了,这几年确实没为他们赚多少钱,也许他们想利用丁方代替我的位置,毕竟新人出现,会有很多人不服气,会带着钱来挑战,这样他们就可以利用老千机获得利益。”
“老板,您吩咐。”三秃子说。
“我们没必要为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孩子冒险。”
“在下明白。”三秃子脸上泛出杀气。
“无论嘛办法,都不能让别人怀疑到我的头上。”
“放心吧老板,在下知道。”三秃子握紧拳头。
“这个,最好的结果让他们怀疑是赵敬武做的。”
三秃子早就想把丁方给做了,因为他们查不到丁方的真实背景,曾挨过周大年多少耳光,听过多少对不起祖宗的骂声啊。他马上召集手下,商量让丁方消失的方案。大家七嘴八舌,有人说,直接冲进家里砍了。有人说,晚上放把火把他烧死。还有人说,我们就在门口候着,反正他们得出门,到时候直接用枪打了。三秃子摇头说:“老板的意思不只让我们杀人,还要让别人怀疑是小刀会干的。”
他们商量的结果是,趁着夜深人静,摸到丁方家院外,把用“三步倒”毒药浸泡的羊肉扔进院里,先把两条黑背狼狗药死,然后跳墙进去把人杀掉,把家里的金银财宝搜出来,给兄弟们分了。最后,留下小刀会的印记,让大家知道是小刀会做的事情。三秃子嗍嗍牙花子说:“妈的,那小娘们太俊了,杀了还真有些可惜。”
“三哥,你要是喜欢给你弄来。”
“让老板知道,肯定跟我急,不过,杀了又太可惜。”
“三哥,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先把她收拾了再杀。”
“妈的,说的也是,那老子晚上就跟你们去。”
事情谈妥后,他们开始准备晚上用的工具。为了让大家知道是赵敬武的小刀会做的事,他们还到街上买了两把铜制小汉刀,准备到时候故意遗落在丁方家。小汉刀是小刀会的信物,一般用紫铜打制,有手指般长短,每个会员都有这样的小刀,挂在脖子上,证明自己是会员。刀上刻有横纹,据说横纹越多的说明地位越高,赵敬武手下的四大坨主佩带的是黄金小汉刀。更邪乎的是,据说赵敬武的小汉刀上镶着7颗钻石,价值连城。去年,曾有记者问过赵敬武是否有这样的小汉刀,赵敬武笑道:“现在的社会岂是用小刀能解决的,本人只有大刀,没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小刀……”
记者问:“那你为什么不叫大刀会,却叫小刀会?”
赵敬武说:“小刀多了一样能顶大刀用!”
由于小刀会在天津卫的势力大,街上到处都有卖赝品小汉刀的,据说小刀会的头目很容易能鉴别汉刀的真假,其中的门道,外人是不知道的……夜半子时,三秃子脑子里装着丁方千媚百娇的夫人,带兄弟们出发了。半路上三秃子还呷了几口“三鞭酒”,心里痒痒地在想,如果玩得开心,就把这小娘子包养了。这么俊巴的女人,天下难找,杀掉真是太可惜了。
天上阴沉沉的,没有风,空气潮得能攥出水来。天空上像刷了墨,只有几家青楼的门面还闪着灯光,昏暗的光晕里站着几个妓女,搔首弄姿,唱着小曲儿,吸引着经过门前的男子。
三秃子带大家拐进小胡同,拐弯摸到丁方家的三合院前,故意弄了点动静,院里便传来了狗的吠叫声,那声音前半声像狗叫,后半声像狼叫,音质浑厚,震得小巷嗡嗡响。他们把药羊肉抛进院里,等着两条狗吃,可是等了好大会儿,里面的狗还是汪汪叫,大家便感到有些奇怪了。有个兄弟说:“三哥,那药不管用,咋办?”
三秃子低声说:“妈的,不就两条狗吗,怕什么?上。”
他们小心地爬上墙头,这才发现狗被关在笼子里,根本就没有吃上羊肉。他们跳进院里,快速跑到正房门前躲在两侧。三秃子伸手敲门,那门竟然应手而开,吱呀吱呀地摇曳,吓得他们打了个激灵。大家感到不好了,种种迹象都表明人家好像知道今天晚上要出事,是事先做好准备的。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们没有退路,三秃子伸手把帽子抓下来扔进房里,没有任何动静。
他喝道:“兄弟们,冲进去。”
大家都往回缩,没有人敢进去,要是有人避在门内侧,手里举着大刀片,这么进去,说不定头掉到地上,会把自己给绊倒的。
三秃子见大家龟缩着脖子往后缩,恶狠狠地抓住个兄弟,硬把他往房里推,还在屁股上补了一脚,那兄弟惨叫着滚进了房里,趴在地上叫了半天,见没动静,慢慢地抬起头来,见房里黑黢黢的,结巴着喊道:“三……三哥,房,房里,没人。”
三秃子带人冲进房,他们搜遍了几个房间也没有发现丁方夫妇的影儿。别说丁方夫妇,就那个扎长辫的丫鬟也不见了。三秃子骂道:“妈的,难道这孙子会算,知道我们要来?”有个小兄弟说:“三哥,听说丁方有神灵附体,能够未卜先知,所以他每次下注都能赢。”
“少他妈的废话,把值钱的东西找出来,我们不能白来。”
他们发现卧室的床头有个古铜色的木柜,柜子的四角都包有铜片。三秃子来到柜前,勾起指头敲敲,传出闷闷的声音,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好木料。他让下属把柜子打开,里面竟然是几十封用油纸包裹的银元,不由惊喜万分。三秃子伸手拾起银封来,用手去掰,噗地一声,顿时散发出一股粉末,他大叫一声不好,捂着鼻子往后退,随后感到头晕恶心……当三秃子醒来时,发现自己泡在浴缸的水里,周大年就站在身边,便哭道:“老板,小的没用。”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能让他开成记者会,懂吗?”
三秃子用力点头:“小的知道,小的现在就去准备。”
周大年突然大声叫道:“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三秃子打个激灵:“小的记住了,记住了。”
他硬撑着从浴缸里爬起来,也顾不得晕乎,顾不得换身干净的衣裳,把十多个手下招呼来,商量下面的谋杀行动。他们商量的结果是,一路人马到光明社前的街道上候着,见到丁方就地解决。一路人马到光明社后台候着,以防路上失手,要把丁方堵杀在记者会前。如果这两个方案都不成功,那就在记者会上用枪同时对着主席台上的丁方射击,把他变成马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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