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寺石柱上的图文告诉我,在中国山西泽州一个偏僻的农村,曾经有过儒雅蕴藉的文化诉求,曾经有过儒释道浸染过的东方礼仪,曾经是长幼有别尊卑有序,曾经有过文质彬彬的举人秀才,有过锦衣绣服的乡绅财主,也有过绳床瓦灶、竹榻柴扉的清幽茅舍,那些老有养幼有教孝悌忠信的岁月不也其乐融融吗……传统文化没落到了怎样一种状态才要使用“抢救”这个词汇呢?
石柱上雕刻的花草图案,繁复纷披,雅丽清新、精密细致,且没有一款内容是现代人的生活模式可与之媲美的。不知道如今还有多少乡民能听懂“松风流水”的天韵,又有多少文人还拥有“携琴访友”的情怀。
正殿后面柱础上四面雕有号称“花中四君子”的兰、竹、梅、菊,有“禾蟹”(和谐)图,有游鱼(有余)图,有龙凤呈祥图,等等不一。也有的柱子风化严重,上面的图案被岁月风雨剥蚀得模糊不清了。
我一边拍照,一边就禁不住生起气来。不只我生气,陪着我们一起帮忙的老乡们也很生气。一位三十多岁的村民说:“当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得这种缺德事,应该查一查,法办了才对,这么好的东西,都给毁了,多可惜呀。”1966年我十一岁,没有资格去“打砸抢”,假如当年也参加了如火如荼的“破旧立新”,今天会不会感到愧对先人,内心深处又该如何清算自己的罪过……另一位农民说:“真佩服以前的人,你说那时候又没有公路,没有汽车,光这石料运一运要费多大的事,不要说还要一点点雕刻了。现在倒是进步了,什么都有,可是谁还有这份耐心和手艺啊。”当年的恶行不待后人唾骂,今人已经开始盘责了。
白云寺正殿对着的是一座古戏台,戏台上的柱础保存基本完好,但雕工和图案显然不能和正殿的石础比,线条简洁了许多,也简陋了许多。
先人们做生意发了财或者官场致仕,讲究“叶落归根”“归隐林下”,都会回到生养自己的故乡修建豪宅大院,成为引领当地政治经济文化的核心人物。农村以宗族姓氏为自然状态的社会组织形成了各自的地方特色,培育出了农村丰厚的文化土壤,因此从农村走出来的栋梁之才比比皆是,那些让人叹为观止的大宅、园林、寺院,宗庙、祠堂,从来都是民族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些建筑,以其丰富的精神内涵和华丽的庄重典雅,彪炳着历史演进的春秋,承载着传统文化的脉络,延续着民族的人文精神。可悲的是,数千年孕育的中华文明之长河,绵绵不绝地流淌到现代却遭受了前所未有腰斩和戕害,如同眼前这座构建精美的白云寺,无可奈何地要面对彻底衰败和没落的命运。
当今的社会依旧运行着上行下效的潜规则——农村人要到县里,县里的要到省里,省里的要到北京,北京的要到国外。有钱的商人、名人和有权有势的要人,要到风景殊胜的历史名城,乡下一空再空,一衰再衰,都市一挤再挤,一堵再堵。2008年去陕北采风,获知某县所有科级以上的干部全部在西安买了住房,基本上是全家移民,而这不过是当今中国人口走势的一个缩影。
要不了多久,河西以及类似河西的村庄会很快沦为一座座的空壳村,而散落民间的古庙、古民居建筑以及这座白云观,终将风流云散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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