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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德府,巨鹿县,贾庄。
从上午到现在,已是深夜,滴米未入腹。喝了太多水,一动,肚子里就咕咚着响。却不觉得饿,相反,卢象升浑身上下却有一种微醉的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世界仿佛离他也越来越远,逐渐朦胧起来。
黑漆漆的天空中有火箭不住落下,在苍穹中编制成一道稀疏的火网。庄子里到处都是火点,到处都是喊杀声、呼救声、惨叫声和士卒们救火的身影。
一颗炮弹从庄外设来,直接砸在一口磨盘上,迸射出点点火星,然后擦着卢象升的身体将一面土墙上炸倒。
烟尘斗乱,卢象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尝到了泥土的味道。
在稍事休整之后,建奴大军又开始了再一次进攻,这次攻击到现在就没有停过。几乎是全力而来,不留余地。
蒿水河终于失守了,无奈之下,卢象升只能将部队撤回镇中,依托房屋节节抵抗。
以前的清军长于野战,不善攻坚,这也是卢象升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有效的抵抗手段。毕竟,镇中街道狭窄房屋密集,建奴的骑兵根本没办法冲锋,若想拿下贾庄只能下马步战。就算这一仗天雄军陪个精光,建奴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现实是残酷的,天雄军刚撤退会庄子里之后。建奴确实拿卢象升没有办法,上万骑只能围着庄子一圈圈地乱跑,将弓箭盲目地射进来。
依照卢象升的预计,如果杨延麟那边一切顺利,天亮的时候高起潜的援兵就会抵达战场。有关宁军主力在,虽说依旧打不过建奴,但要接出天雄军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建奴将庄子围得水泄不通之后,战法却突然一边,竟架起了大炮和庄子里的天雄军对轰。而他们的炮兵战法也有模有样,直接用大炮对着房屋轰击,然后步兵沿着缺口一点一点渗透进来,在许多地方,建奴还派出了工兵用大锤子铁签和镐头直接破屋而入,打得颇有章法。
这就不得不让卢象升提高了警惕,一想,顿时恶向胆边升:这一套战术,分明就是孔有德、耿精忠登莱叛军的打法。自从这群汉奸投降建奴之后,又用来对付故国了。
对上这种刁钻的战法,天雄军兵力本弱,加上一天没有进食,顿时抵挡不住,人员大量伤亡,庄子中的各个战略要地相继失守。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又如何守得到天明,难不成今夜就是我卢象升杀身报国的时候?”卢象升狠狠地咬着牙齿,将手放在腰刀的刀柄上,右手微微颤抖。
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整天的厮杀而脱力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带着士卒亲临一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换了几口刀几具铠甲。四肢百骸就如同要散架一般。死在他刀下的建奴至少有十人,杀得真真痛快。
“走,他娘的,丢人,丢人!”虎大威和两个士兵押着一个人犯骂骂咧咧地过来。
那个人犯卢象升有点印象,正是自己手下的一员中级军官,好象同自己的一个门生有亲戚关系。
“怎么回事?”卢象升眉毛一扬。
虎大威:“禀督师,刚才末将听说庄东头磨房那边吃紧,就带兵过去救援,那地方正是督师天雄军丁字队管队的防区。等末将赶到,丁字队已经全体阵亡。惟独这个管队逃了下来,现已经被末将捕获,请督师处置。”
说着话,就吐了那个管队一口唾沫,骂道:“没卵子的东西!”
卢象升将头转了过去,不想看到这个逃兵:“斩了,那地方的缺口某另外派人堵上,我天雄军没有这样的胆小鬼。”
听到这个“斩”字,那个被卫兵剪住双手的管队挣扎着高喊:“督师,我已经拼尽全力了。建奴实在太多,弟兄们一天水米未尽,哪里还能厮杀?队伍里已经出逃兵了,末将已经杀了两个逃兵,又亲自带队扑上去,可这有怎么样,又能如何……都督师,末将亲手砍了两个建奴的脑袋,实在没力气了。督师,实在是打不过啊!”
卢象升猛地转头,冰冷地看着他:“实在没力气了,难道这就是你做逃兵的理由?你饿着,某也饿了一整天。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徐放,是徐瑞的堂弟。你哥哥是我的学生,乃是某第一次主持一省院试时点的秀才。徐瑞在崇祯八年的时候战死在南方战场,死前身中十箭,浑身欲血,尤自不退。怎么你们徐家竟出了你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你还配做我天雄军的将士吗?砍了!”
“督师,督师,真不能战了!”徐放放声大哭起来:“皇帝还不使饿兵呢,实在是太饿了,太饿了。督师,看在我堂哥的份上,看到我为督师你流过血立过功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不想死在自己人手头,给我一把刀,让我最后一次冲阵吧!”
卢象升低下头去,眼泪不觉涌了出来。
他摸在刀柄上的右手却挪到一边,猛地摘下腰上的一口葫芦,劈头扔过去:“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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