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陷落的消息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传到南京,冒辟疆的父亲当年做过湖广参政,冒家又是扬州大族,官场上和国家大事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国事之所以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一切都源于两个多月前的潼关大战。
督师孙传庭大败之后,只能带着高杰和白广恩的残兵退守潼关。
李自成要想夺取天下,就不能不取关中为根据地,所以就尽发主力攻打潼关。
可怜当时的潼关几乎没有可用之兵,结局可想而知:孙传庭以身殉国,而高杰则带着手下一千多精锐和从山西充实到部队的乌合之众渡过结冰的黄河逃到山西。
李自成拿下关中之后,就沿着山西进攻北京,最后终于灭亡了明朝。
高杰可是被李自成打丧了胆的,在李自成进入山西之后,立即带着部队仓皇东蹿。
他手下的部队要么是贼军出身,要么是九边戍卒,战斗力或许在官兵中还算不错,可军纪却极为败坏。这一路东来,寇掠地方,裹胁丁口,残虐之处比之李闯更有甚之。
高杰大约是真的被李自成打怕了,这一跑却是跑过了头,竟一路横冲直撞进入了江淮地区。如今,前锋部队已经进入扬州府境内。
明朝北京政府之亡,亡于国家财政破产。尤其是在小冰河期,北方年年天灾,再加上烽烟四起,已是彻底残破了。
高杰的部队在路上行军一天,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尤其是在河南,更是饥一顿饱一顿,穷得厉害。
等到进入扬州,江南的繁华简直耀花了那些西北汉子的眼睛。他们万万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等草长莺飞、阡陌交通,山明水秀的地方。水,到处都是水,河流、湖泊,几乎不用担心灌溉的事。而脚下的泥土,抓一把,几乎可以拽出油来。
雪白的大米饭随便吃,想吃多少又多少。
这不是天堂,又是什么地方?
所以,一到扬州,高杰部将士上上下下都达成了共识:咱们以后就在这里安家,不走了。
要想安家,其实也不容易。
按照明朝的制度,军队的一切所需都由朝廷财政开销,每年都有定数。而军饷则牢牢地控制在文官们手头,军队的脖子被人用手卡住,这就是所谓的以文制武。
可问题是,这两年高杰根本就没有从朝廷那里得到过多少给养。而且,按照高部的编制,他手头按照军制,只设一个营的战兵,也就是说,即便朝廷大方干脆,他也只能得到四千五百来人的军饷。但现在的的高杰部有战兵三万,从山西千里转进扬州,一路裹胁丁口,如今的他手下已经有十万人口。这么多人的衣食,朝廷肯定是不会认帐的。所以,还得自己想办法。
更何况,这世道高杰已经看得明白:朝廷他娘的就是靠不住,要想活下去,还得自己单干。
因此,一进扬州之后,高杰就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派出大军占领州县城,驱除地方官,让手下直接做了知县、知州,裂土封建。并张榜说,从即刻起,百姓所需缴纳的夏粮秋税只需交给他高某人就好。
高杰确实是穷得狠了,也知道自己的部在先后多次同李自成血战中受损巨大。李闯已经在北京登基称帝改元易敕没,鬼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带大军南下统一天下。
到时候,只怕自己顶不住。
别人或许可以投降大顺朝,可他高杰却是给李自成戴过绿帽子的,唯独他不能降。所以,必须在短时间内恢复实力。
要想尽快恢复力量,没有什么比抢劫来得更快的了。
天下财富皆聚于扬州,高杰自然不会放过。当下,立即派出部队四下劫掠。别人抢劫地方,专挑富户下手,高杰倒也公平,我管你是盐商、士绅还是苦哈哈老百姓,一个都不放过,活生生将一个花花世界烧杀得狼烟四起。他本是闯贼出身,干这种事情驾轻就熟,也没有心理负担,丝毫也不将自己当成朝廷的大将。
同样,要不是因为北京被李自成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山东总兵刘泽清也不会逃到南方来。
刘泽清为人狡诈,又胆小。李自成进入京畿地区的时候,崇祯皇帝命他带兵进京。老刘如何敢去北京送死,就假装落马摔断了腿,拒绝发兵。这也就罢了,老刘还无耻地上折子给皇帝,说自己伤得厉害,请求朝廷出钱抚恤。崇祯皇帝被刘总兵恶心得没有办法,可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为了安抚刘泽清,只能下旨抚慰。
可皇帝也实在拿不出钱来,只得拼凑了四十两银子送去山东。堂堂九五之尊,现在只能拿出这么点钱,真真叫人叹息。
北京陷落之后,刘泽清也被吓得够戗,不敢再在山东呆着,带着全军滚滚南下以军就食。同高杰一样,刘总兵也穷得厉害,山东虽然没有受过天灾,可先后被清军象梳子一样抢过两次。一到南直隶,这里的繁华也让刘总兵大喜过望。
他立即学着高杰的样子,将所有的官员都赶跑了,安插上自己的人,做起了一个大诸侯。
刘泽清的部队战斗力很低劣,不过人马却多。这次将整个家底子都搬到江淮地区,加一起有十来万,比高杰还多一些。
如今,刘泽清的部队正徘徊在天长、六合一带,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在什么地方落脚,或许,他正在选一个风水宝地做自己的藩封吧?
和刘泽清的难以抉择不同,高杰则是看上了扬州,且再不打算离开了。
扬州乃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自古就要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说。扬州自明朝开国以来,凡二百六十年就没有经过战火。且南方人性格温顺,什么时候见过这等凶暴的部队。高杰一来,纷纷抛弃家园朝南逃去,冒家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举族搬迁。
早在四天前,冒襄的父亲冒起宗就先同妻子一道去了南京,让儿子带着家人和资财后一步过去。
这本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却不想这路上全是逃难的百姓,挤得厉害,走起来却是如此之慢。
“王法?天子大行之后,新君未力,朝纲混乱,屠夫们的刀下还能有什么王法?孙元贼子当年就能做出灭门暴行,他眼睛里还有什么法纪?如今,又有马士英这个奸佞撑腰,谁能奈何得了他?马士英连毁婚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道德丧尽,做起事来还能有什么顾及,只可惜周县尊了。”冒劈疆摇了摇头:“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周知县不被贬到靖江,咱们只怕就过不了长江了。”
听大公子这么说,冒庭桂高兴起来:“公子说得是,依小人看来,周知县这个霉倒得好啊!他的丧气,却是我等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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