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碎》中人物活动的自然环境是五龙山脚下的双庙。五龙山山高涧深,木密草茂,是兵匪藏匿必争之地;黄土塬沟壑纵横,风沙肆虐,生活在这里的林中秋、孙拉处、书眉等既有所属阶级的烙印,也有黄土地一般坚韧顽强的耐性。碎娃原是大地主舒畅家的一个放羊娃,却对舒畅的千金小姐书眉产生了单相思。一次偶然机缘——舒畅率全家上五龙山求雨,管家安排碎娃背书眉上山,这使碎娃这个极具反叛性格的放羊娃有机会接近自己心中的女神书眉。书眉也从碎娃身上感受到青春的活力,两颗心迅速靠近并燃烧在一起。这事被管家发现,至此,两个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巨大转折。 书眉在逃亡过程中落入土匪手里,碎娃死里逃生后到处流浪。随之而来的一场地震使舒畅家破人亡。个人命运的不可知性常常与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有某种契合,何况碎娃与书眉生活在一个时代变革风起云涌的时代。书眉以她的善良与博大情怀赢得了短暂的幸福,土匪中一个叫俞飞鹰的男人接纳了她们母女俩。然而,阶级斗争需要俞飞鹰以英雄形象出现,书眉再次流落回她的故乡。此时,昔日的放羊娃碎娃已经成为双庙的新贵——林九的养子林中秋,他是个与舒畅没有多大区别的大地主,有两个老婆、几百亩土地,并且不动声色地把贫农的土地、财富据为己有,双庙的穷人渐渐都成了他的长工短工。孙拉处就是其中一个,这个老实厚道的农民有许多个人不幸,对主人却忠心耿耿。然而,命运还是把他推到了政治斗争的前沿,在不知不觉中他参与了地下党,并做了很多工作。书眉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一直在默默突围,俞飞鹰参与革命、她被捕入狱、女儿雨晴为营救她被迫嫁给恶棍县长……这一切如万箭穿心让她痛苦,也使她逐渐变得无比坚强。她加入了共产党,勇敢地承担了组织分配的一切工作,有喜有悲有挫折,但越来越成熟历练。历史再次安排两个主人公相遇时,他们的阶级身份正好打了个颠倒。土地革命后,林家的财富被平分,林中秋又成了放羊汉,而革命者(舒远秋)书眉却成了党的干部。在他们的晚年,大跃进时期,两个苦命人终于相聚,得以互诉衷肠,倾诉埋藏了半个世纪的相思之苦。
当然,在书眉、林中秋周围还有一大批人,他们都不可避免地要卷入这些斗争,场面的真实感、形象性使这些斗争情景如在眼前。人物众多,头绪繁杂,但马宇龙把这些人物命运的发展安排得比较妥帖,既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也符合历史变革的规律。孙拉处、孙抓处兄弟与碎花之间,甘甜甜与林中秋、王安良之间,琬儿与孔军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在作家的笔下显得合情合理。生活的艰辛,心理的变态,命运的无常使这些小人物在某些利益上惊人地一致,在某些利益上又严重分歧。应该说,马宇龙对小说中的每个人都给予了人性的观照,理性的分析与感性的描述,渗透在字里行间的是他对生养自己的这片黄土高原的深情厚爱。
故事是小说的构架,但优秀的小说并不仅仅以故事取胜。生动的描述才是引人入胜的关键。在这一点上,《山河碎》是成功的。马宇龙笔下的山塬沟峁极富陇东地域特征,尤其是对陇东民俗文化的描述让读者能够真切地领略到陇东这块厚土千百年来形成的独特的文化气息。也只有从文化的角度观照,我们才更能理解书名《山河碎》的深刻含义。无论世事如何变迁,生活在这片黄土地上的人们都在苦苦地挣扎。虽然在巨大的历史变革中他们有时像海上的小船,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航向,但他们都在做着艰苦卓绝的努力,舒远秋从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大家闺秀成为一个吃尽苦头却坚强不屈的革命家;林中秋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成为独霸一方的大地主最后又一无所有。无论打击多么巨大,他们都忍辱含垢地活着,正因为有一群热爱土地的人,陇东这片大地上才能上演生生不息的感人故事。
深厚的文化种淀使马宇龙在写作《山河碎》时,能够自如地驾驭各种语言,这部小说中的写景语言富有诗性的美感,往往让人身临其境;而人物对话又极其生活化、本色化,孙拉处、碎娃、甘甜甜等如在眼前,鼻息可闻。
当然,如果把《山河碎》放在更高的艺术水准上去衡量,还有一些亟待提高的地方。就故事发展而言,有些情节处理得太突兀,尤其是书眉命运的变化,缺乏可以让人信服的事实根据,使书眉形象不够丰满,有概念化倾向。其次,小说有时过份倚重故事跌宕起伏吸引读者,对人物的心理活动关注不够,一些细节描写欠妥帖,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但也会让读者有雾里看花花不清之嫌。 如果作者能把关注历史的兴趣往人性的角度转移一点,那么《山河碎》就是一部很优秀的长篇小说了。
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日甘肃灵台
瞬间与永恒
——读马宇龙的长篇小说《山河碎》 ●吕润霞宇龙不约而来时,我正在午休,开门时忘了戴眼镜,时隔多年再模糊地看他,好清瘦!而下午宇龙将他的两本长篇小说放在我的案头时,我更惊奇。我惊奇他的执著和丰富,这与他身体的单削极不相称。回过头来我更汗颜和感动。十年了吧,宇龙一定知道我早已是个悄无声息的人了,但他还不忘有这么一个朋友,曾经和他一样,有着同样的爱好。
虽然我再没有写过多少文字,但既然宇龙对我还存有一份期望,我也就摆正了心态。毕竟,这是一份相对清苦的爱好,哪些人去走了哪些人一直在走,这其中应该是有很大差距的。否则,如果是一份轻省的营生,人人都会去做的,而且有可能人人都会做得很好。问题是,对这一份清苦的爱好,一直以来总是没有多少人在做,而且一直坚持在做、做得好的人,更是少而又少了。
宇龙不错,单就那两本厚集子,已经能让好多人无话可说。
宇龙真的不错,那是在你翻开他的作品,倾心读的时候的感受。
《山河碎》是宇龙写作较早、历时较长的一部长篇,也是我先读了的一部。这些年,我多在读那些社科类和历史类的书,长篇小说一年顶多也就读一两部。用一周的时间读了宇龙的《山河碎》,一种久违了的情绪再一次笼罩了我。那是三四年前重读《红楼梦》时才有的情绪。对于《红楼梦》,在你不同的人生阶段,在你不同的人生经历中,你总能够读出不同的味道。和当初重读《红楼梦》一样,我在宇龙的《山河碎》里,读到了与《红楼梦》同质的东西。《山河碎》 能够让读者读出《红楼梦》中的意绪,应该是一种荣耀。对于曹雪芹,对于《红楼梦》,后来的多少文人,多少文学作品,只能望其项背,那的确是一个很难企及的高度。
《山河碎》同样给我们铺排了一个宏大的时代和历史背景,在一个延续百年的历史周期上,演绎了一群社会底层百姓的血泪情仇,荣辱兴衰。其中的况味,我用了四个字来概括:瞬间、永恒。
《红楼梦》中有《聪明累》曲:“……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而《山河碎》笼照全书的唱曲是:“半壁江山一生落寞,两鬓沧桑悲喜轻过三千弱水三生许诺,相约江湖,死生契阔·····”
浔阳远,荻花瑟,几度离索
叹人世聚散,转瞬悲欢兴亡难却
黯然嗟叹,竟无语凝噎,山河破碎谁知我……”
而且,贯穿于小说始终的,人物对白也好,作者议论也好,总是这一种意念:“穷的,富的,善的,恶的都被洗劫一空,而且越是华贵的富宅,堆起来的废墟越大。富贵不过是一场云烟耳!”
“……仿佛一切都是个梦境,一个长长的梦境!过后草木重生,日月重来,光阴永远都不会因此而停歇。”
“岂不知人间的福报是有穷尽的,每个人的荣光都是一下子,世间的福德再多,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空花就过去了……”
《山河碎》和《红楼梦》一样告诉我们,无论是一个王朝的兴衰,一个贵族的没落;无论是一个政权的更替,一群小人物命运的浮沉,从根本上说,都没有质的差别,最终都将是“忽喇喇似大厦倾”,颓废只在一瞬间!再长的历史,也不过是浩淼时空中的一个断面;再回肠荡气的人间悲欢,也难得在泱泱历史中赢得几个句读。这就是《山河碎》昭示给我们的第一重玄机。对于世界,对于历史,对于人世间所谓的悲喜剧,“瞬间”感永远是一种客观存在。
但《山河碎》不会因此让我们去绝望。它同时给了我们美好的东西,而且这种美好的东西总是永恒的。因了这种美好的东西,人类就将自己同草木禽兽区分开来了。这就是人间真情,这就是永恒的爱情。
爱情属于贵族:
黛玉含恨而死时对宝玉说,“宝玉,宝玉,你好……”——千百年来,使我们饱受爱情的惨痛。
宝玉在黛玉面前一再地说,“你死了,我当和尚去!”——千百年来,使我们享尽爱情的至美。
爱情属于平民:
“啥会让人变得又傻又瓜?是爱一个人,是对一个人真真实实的爱。”
“河有多长路就有多长,情有多深苦就有多重。”
爱情属于这世间的每一个有情人。属于你,属于我。尽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对爱情充满了悲观,但不管时代如何变迁日月如何轮回,爱情不灭。只不过,爱情总是属于那些永远眷顾、捍卫和坚守着她的人们。这就是永恒。
《山河碎》给我们昭示了这种永恒:“我和外婆面对面守着这个小小的木匣子,里面红色的丝带颜色依旧,我不相信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保存它原来的模样直到永远,这个普通的红丝带足以让我震惊。”
永恒的爱情,让我们在接受了“瞬间”的绝望之后,依然欣慰,因为即使天翻地覆海枯石烂,这世间总有永恒的东西,让我们永远热爱并依恋这个世界而生生不息。
最后,我还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在关于时代背景的摹写中,在一些细节的处理上,宇龙保持了他的率真,没有将那些特定时代的特定人物脸谱化:比如我党在形成的最初期,那些最底层的党组织中的小人物,他们并不都是高大完美的,他们也口出污秽;他们也行为乖张;他们也滥杀无辜;他们也盲目也背叛……这是我在所有的有关类似题材的作品中所没有见到过的。但凡关涉一些大的时代背景或政治事件的作品,要么是被解读为揭露了什么、批判了什么、控诉了什么、讽刺了什么、抨击了什么,要么是被定性为讴歌了什么,弘扬了什么。这些定性都被人为地强加上某些条条框框,所谓的作品不过是“主流思想”的传声筒罢了。宇龙的作品一些细节恰恰背离了这些。作为一个真实的读者,我欣喜能够看到这些真实的东西。
2009年4月于甘肃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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