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澜动了动眼皮子,静静地听她说。
尚嬷嬷眼中已有掩饰不住的嘲讽:“长公主真正打算的,是将姑娘们送入宫,为今上冲喜,若是今上身子康愈,叶家自然便能锦上添花,若是入宫冲喜的叶家女只怕会伴驾而去。有了这一茬,新帝继位,也会念着叶家,念着长公主的好。”
锦澜心里大惊失色,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老祖宗一开始便费了那么多心思,又是安排太医,又是送衣裳首饰,还有方方面面的明言暗语,显然就不是件简单的事。身为亲生祖母的老太太都不见得会待她如此厚亲,更何况一个从未见过面,又有众多孙子孙女的本家老祖宗。
进宫伴驾,她记得前世今上的病一直不见好,强撑硬拖着,还是在大周三十七年驾崩了。如今,大周三十三年秋分,还有三年余数月的时间。
不能进宫!锦澜抓着茶盅的小手缩紧了几分,同时也对老祖宗的手段感到阵阵心寒,即便是旁支,那也是叶家的血脉啊!
她望着尚嬷嬷,神色添了几分沉重,
终于能打动二姑娘了!尚嬷嬷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继续趁热打铁,“奴婢虽跟着长公主出了宫门,可到底是宫里的人,多少知道些旁人不好自己的事儿,且对京城的府邸也十分熟悉,更难得的是同留的丫鬟婆子们关系算是融洽。”
锦澜的宛如葱白的指尖摩挲着茶盅上秀雅的木芙蓉,尚嬷嬷拥有的,恰恰是她最迫切得到的东西,那便是灵通的消息渠道。
“奴婢求姑娘想法子将卖身契从老太太手里拿过来,并非立即便自赎出府,只是想着到了必要的时候,能请姑娘高抬贵手。”
“嬷嬷,即便在老祖宗身边,你也动了这心思吧?可否能告知缘由?”锦澜放下了手中的茶盅,表情平静。那卖身契应该是老太太还在京城的时候,便拿在手里了。只怕是尚嬷嬷做了什么事惹得老祖宗动怒,这才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她的态度让尚嬷嬷微怔,半晌才艰涩的道:“奴婢,是为了一双儿女。”
锦澜有些意外,入宫后,唯有熬到二十五岁方能出宫,尚嬷嬷的摸样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即便是跟着长公主提前出宫,可婚姻应该是由老祖宗钦点,儿女也会留在府邸里当家生子才对,即便她一人拿回了卖身契,也无法带走家里人,怎说是为了儿女?
尚嬷嬷没有遗漏锦澜眼中闪逝的疑惑,她苦笑两声,道:“奴婢原本是苏州姑苏人士,虽家贫,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年幼时曾无意中拜了宫里尚衣局的绣娘为师,后来成亲生下一女一子,靠着给人缝缝补补,加上绣些香囊扇套之类的小玩意儿补贴家用,日子倒也过得去。”
“不想一日,有人看中了奴婢手中的技艺,强行要买下那套针法,奴婢婉拒,却从此惹祸上身。”想起十多年前发生的事,尚嬷嬷仍觉得历历在目,抹了抹悄然溢出的泪水,接着道:“那人是姑苏城中开成衣铺子的老板,听说和知府颇有交情,有钱有势,寻了不少泼皮,不但打了奴婢家那位,就是连半大的孩子也要动手,最后一把火,将那两间破瓦房烧了个精光。”
“后来实在没法子,便上京投靠师傅,奴婢家那位带着孩子暂且壁到亲戚家,说了过个一年半载在回来。可没料到这一分,便是十三年。自打跟着长公主出宫后,奴婢时时托人回姑苏打探,都说当家的病死了,女儿和儿子也走丢了。奴婢当年便哭坏了双眼,再也捏不住针,才在长公主府里当了个教引嬷嬷。”
尚嬷嬷说罢咬了咬牙,俯身给锦澜磕了个头,“奴婢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寻到走失的亲骨肉,因此才想自赎出府。”接着抬起头,泪如雨水哗哗落下,“奴婢知错了,不该冒犯姑娘,可求姑娘看在奴婢思儿心切的份上,且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将来奴婢定会为姑娘供奉长生位,立功德牌,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姑娘一生富贵荣华,长命百岁!”
锦澜怔怔的看着尚嬷嬷凄楚的泪眼,脑海中蓦然浮现出母亲的摸样,当初醒来第一次见到母亲时,也是这般眼神,含着期盼却透着更多的苦楚。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嬷嬷,你起来吧。”语气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姑娘”尚嬷嬷略微红肿的双眼一亮,“你答应了?”
锦澜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没有尚嬷嬷想像中的同情、怜悯或是感动她有点吃不准了,可又不敢多说,万一挑起二姑娘的不虞,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锦澜思忖片刻,眨了眨酸涩的眸子,道:“你先下去吧。”
尚嬷嬷心有不甘,却只得强忍着,点了点头,抹去脸上的泪水,才行礼退了出去。
翌日,锦澜一起身,梳洗过后便带着挽菊和唐嬷嬷,前往嘉裕堂给老太太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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