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封爵一事若是容易,为父也不必守个护国大将军的空职这么些年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性子为父自然了解。你既然提了,便定是有了把握的。”他又落下一颗黑子,望着连城深邃无底的墨目。
连城又拈起一颗白子,道“陛下迟迟不立太子,也不封王,唯一健在的皇弟还被囚禁在南淮做质子。”
“就算陛下不急,但几位皇子和朝中大臣自然都是心急的。若是群臣一齐进谏,想必再怎么打压也不行。”连城手指间的白棋已然落在了棋盘中,局势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你是想趁着这趟逼迫陛下立储君的东风,让他把该封的都封了?”蔺九霄疑惑的扯了扯嘴角,“你应该知道,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东宫也曾是有主的,但那位众人敬重的太子,最后落得了什么下场?”
“窃了兵符,以谋反之罪处死。”冰冷的话语,从连城的薄唇中一字一字传出
那是一段人人都不愿回忆的血腥历史,他就那样轻启薄唇,淡淡说了出来。
谁都能看出那份淡然背后的伤痛。
“若是两次立下的储君都以谋反而命终,莫说是那几位聪慧的皇子和朝中老练的大臣,就连普通百姓都难免生疑。所以这次,陛下会立小皇子阿琸为太子。”
“果真是如此吗?皇子琸年方四岁,正是做傀儡的好人选。”不愧是聪慧过人的老将军,一瞬间便明白了连城的言外之意。
“而且这一次,他一定会设法保全小太子,来让自己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之内,能安下心来进行他的计划。”
“若是如此也好,起码能保阿琸无事。”蔺九霄叹了口气,“只是可怜了阿玕那孩子,他若是还在,我们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折。”他看见连城眼底闪过的丝丝苦楚,又道,“你与阿玕情同手足,为父不该拿此事谈论的。怪我多言了。”
“不,是连城没用,无法保玕兄周全。”他捏着棋子的手指用了极大的力气,仿佛恨不得将那颗白棋捏个粉碎,“只望我有朝一日能为他报仇雪恨,好让他在九泉之下有些慰藉。”
蔺九霄看向窗外,“为父每每坐在这浣竹苑中,都恍惚能看到阿玕陪你在那石桌上描竹的情景。他每回来找你,你都在这院子里。他知道你心里念着蘅儿,便只是一直在一旁默默的站着,待你画完了回过神来,才上前同你谈论事情。”
连城眼中浮现出那个男子温润却不失英气的面庞,是啊,他们曾经就站在那个地方,一次次对酒当歌,谈笑风生。
“自他走后,我每个月的初三都会来浣竹苑描一幅竹。平日里画翠竹,冬日里绘雪竹。从前的竹子是为蘅儿描的,后来的竹,却都是为他画的。”
蔺九霄不由的心中一紧。是啊,皇长子百里玕正是前年腊月初三走的。怪不得浣竹苑的石桌边总有洗不净的炭色和一堆灰烬,原来他是将画给挚友的竹子烧成了缕缕青烟。
清荷苑。
文雅清瘦的女子温和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弟弟。那个幼时总是追在她身后跑着跳着的小鼻涕虫,如今已长成了身形挺拔的小男人。而她,也从一个成天只会哭着喊长姐的小丫头,出落成了秀气的闺中女。
她吩咐婢女将方连城用过的茶盏收走,换了新的,又在桌上添了些枫桥爱吃的果脯点心。
“又在父亲那里受了气?”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摸了摸枫桥额前的头发。
“都是我自找的。明知父亲不会给我好脸,还偏要……”
“是二姐让你去请安的。”夫渠打断他的话,“二姐明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还让你去打扰父亲。是二姐的错。”
蔺枫桥却别过了眼,“关二姐什么事?只怪我不是嫡子。”
“枫桥!”她大约是第一次这样皱着眉头,严肃的对弟弟喊话,枫桥楞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父亲和二娘平日里都对你疼爱有加,让他们听到该伤心了。”她叹了口气,“今日,是长姐的诞辰。”
二人眼底最后的光也黯淡了下去。
是啊,三月七。今日正是那个牺牲了自己保全了蔺府的传奇女子的生辰。
时间只那么一晃,竟已过了十年。
蔺芷蘅,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岁了。
她望着珠帘外的春景,道“长姐离家之时,我不过十二岁,你也还不到九岁,杉楼还尚在襁褓之中。如今,杉楼大了,你也长得这么高了。长姐若是回来,都不一定认得出。”
连城呢?十年过去,他好像没怎么变。
一如既往的冷漠,沉静,内敛。
他自小就是那样,如今更深了而已。
“从前你和长姐玩闹的时候总是不带上我,我只能一个劲在后面跑着追你,结果有一回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长姐心疼坏了,竟然罚自己一天没有吃饭。”
“是啊,长姐最疼我们几个了,从不嫌我们烦。不像兄长,整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还嫌我们聒噪。”她想起童年的事,嘴角不经意的扬了上去,“长姐她,虽然只比我大两三岁,却时时担着作为长女的责任,一刻也没有松懈过。”
二人就这么沉默了一阵。
“对了,你还没给我讲桃花宴上的趣事呢。你是头一回参加,一定见到了不少才子吧。”
“嗯,镇国公的庶子谢子濯算一个;表哥也算一个;还有‘江南四青’中的衡止和喻子年。”蔺枫桥托着腮思索着,这个人前挺拔的小男子汉,在姐姐面前却总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天真相。
表哥是他的表哥,却不是夫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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