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惊鸿般身影翩翩下落,即墨莲素白的裙摆处朵朵曼陀罗迎风摆动,而尖锐的疼痛也由心脏处传遍了周身,赫连峥的话似乎犹在耳边。
‘这种药一般七日会发作一次,疼痛一次比一次加剧,四次之后便是药石无救。若你试图解了这药,发作时间会缩短。’
本来和软的风如刀子般割在面上,眼睛不自觉眯起。
停在峭壁处的赫连宵突闻一声路澈的叫喊,以及即墨莲的痛呼声,下一瞬,那个自己从来放在眼底的身影如落叶般飘向无底深渊。
赫连宵眦目欲裂,他狂吼一声,扔掉手中的药篓,便朝即墨莲飞去。
即墨莲猛地睁开眼,看着赫连宵不顾一切飞来,心直直往下沉,即墨莲低喊:“别过来!”
那秃鹫的力气极大,被它的翅膀这么一扫,即墨莲已经远离了峭壁,而此处是绝壁,壁上没有什么树,蔓藤之类,况且她眼看着离峭壁越来越远,赫连宵不是神仙,做不到带着自己一飞冲天。
哪里听得进去即墨莲的话,赫连宵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消失,由于重力,即墨莲下坠的很快,眼见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赫连宵使用千斤坠,身体直直往下掉去,那速度,比之前要快上几倍。
即墨莲此刻全身无力,无法减缓自己速度,她只能眼睁睁赫连宵消耗内气,眼睛生疼,终究是自己连累了他。
顷刻后,赫连宵终是逐渐靠近了即墨莲,身子硬生生在半空翻转一圈,赫连宵抱紧即墨莲,一时无声。
然,紧靠在他胸前的即墨莲却是明明白白地听清了赫连宵的急速心跳。
双手抱着赫连宵的腰,即墨莲埋在他的胸口,低声说道:“你不该下来。”
揽着即墨莲的手用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用从未有过的厉声说道:“我说过,生同裘,死同穴。你休想甩开我。”
这不是赫连宵第一次说,却是让即墨莲最心动的一次,一个能毫不犹豫跟自己同死的人,即墨莲如何不爱。
贴着赫连宵到的耳际,即墨莲的声音穿透呼呼风声:“赫连宵,我,爱上你了。”
“爱是什么?”赫连霞同样大声问。
“爱就是你再也离不开我,我再也离不开你,爱是时刻将你放在心里,爱是你开心,我开心,你难过,我亦不高兴。”即墨莲用赫连宵能理解的话解释道。
声音有些低,本以为赫连宵听不到,却没想到,赫连宵的下一句话却让即墨莲笑开。
赫连宵说道:“我也爱上你了。”
即墨莲看着赫连宵深红瞳眸中的自己的倒影,想必,自己的眼底也同样有他的笑脸。
本该是生死存亡的瞬间,两人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两两相望,嘴角是同样若隐若现的弧度。
即墨莲不是内敛的人,有爱不会憋在心里,接下来是死是活谁也不知,说她自私也行,她想要赫连宵记着她,无论生死。
即便再长的路也有到头的时候,峭壁底下的银白色若隐若现,即墨莲眼底闪过喜意,没想到另一边峡谷里的那条清泉已经延伸到这处。
有了水的阻力,想必生还的可能性要大不少,然,两人毕竟只是肉身,抵不过强大的自然力,受伤也是必然的。
十丈,八丈,五丈,两丈,两人终于分开,赫连宵握紧即墨莲的手,勒的即墨莲很疼。
两人相视一眼,赫连宵说道:“闭眼,深吸一口气,放松身体。”
哗啦啦,哗啦啦。
两人惊天水响声惊动这一方天地,水花四溅。
眼前一阵黑暗,即墨莲此刻的唯一感觉便是冷,心中苦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里不是清泉,而是寒潭,且这寒潭水流湍急,直指冰寒中央的漩涡处。
彻骨的凉意让即墨莲身上的痛处更明显,她身子不自觉卷缩,手脚开始抽搐,冰冷又一阵催发了体内的毒性。
一旁的赫连宵也同样受制,这里不是陆地,完全施展不出武功,且这里的水像是有意识似的,拼命往他身上排山倒海般涌来,压力几乎使他的胸腔内空气一扫而光,赫连宵唯一能做的便是握紧即墨莲的手,而后催动内里,试图通过手将自己体内仅剩的那点温度传递到即墨莲身上。然赫连宵的内里与偌大的冰潭来说不过杯水车薪,转瞬便消失,即墨莲依旧疼痛难忍。
潭水流动的越发激烈,两人已经冷到了骨子里,即便是赫连宵,长期生长在净山,也受不住这极致的冰寒,手脚开始僵硬,握紧即墨莲的手也在一寸寸分开。
赫连宵不准,他催动内里,想要抓紧即墨莲,却在这时,寒潭的漩涡处已经近在眼前,那急剧旋转着的漩涡,一个追赶着一个,疯狂地向着前面涌去,带动着两个人也向前被动而去。
螺旋的水涡带着两人急速旋转,两人身上的压迫力亦是越来越重,即墨莲的意识已近恍惚,再无力回握赫连宵。
赫连宵是从未有过的惶恐,比当日凌姨离开时更甚,比自己几次面临死亡时更浓,他说过,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想凭着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寒潭,又岂能如他的意,赫连宵眼睁睁看着手中纤细苍白的手指一寸寸远离自己。
“你别想甩开我。”赫连宵狠狠瞪着已然失去了意识的即墨莲。
最后一波漩涡涌来,两只手彻底松开,一纯白,一暗红,随着水流越离越远。
普济寺山顶峭壁处,立着同样失神的两人。
“他死了?”路敏看着一眼望不到地的深渊,喃喃说道。
回答她的是依旧轻柔的风声,以及时不时晃动的树叶哗啦啦声响。
路澈看着漆黑一片的崖底,问自己,也是问那个早已不见踪迹的人儿:“若是刚刚我再快些,是不是你就不会死?”
这一刻的路澈是从未有过的悔意,只有他自己明白,刚刚他是未尽全力,若是如赫连宵一般拼尽所有,即墨莲可能此刻还是安然无恙的。
在秃鹫飞向即墨莲的那一刻,路澈心底出现一瞬间的迟疑,他想若是即墨莲就此落下山崖死去,是不是就不会再牵引着自己了,这样自己便是刀枪不入了。
然世上唯独没有卖后悔药的,路澈这一生注定活在悔恨中。
即墨莲的意识似乎已经脱离了身体,此刻身体唯一的感觉是疼,然灵魂却是毫无痛意的,她感觉周遭一片黑暗,无论她如何感觉,依旧闻不到赫连宵身上特有的冷香,这让即墨莲惊慌失措,她挣扎着想要冲破眼前的黑暗,寻找赫连宵。
“你醒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即墨莲募地睁开眼,刺眼的光芒让她双眸又不适地闭了闭,直到感觉房内逐渐暗了下来,这才缓缓掀了掀眼皮,却原来是说话之人将门关了起来。
刚睁眼,即墨莲觉得眼前一片迷蒙,她见着一个模糊的青色身影逐渐靠近,仔细望去,却是看不清男子面上的神色。
“别急,你眼睛被寒潭所伤,明日便可清明。”那道声音依旧不疾不徐。
“你是谁?”即墨莲嗓音有些沙哑。
没有回答即墨莲的问题,那男子说道:“先喝些水。”
即墨莲没动,执着地问:“你是谁?”
那男子叹了口气,气息之中一片悲悯,他淡声回道:“我叫陌玉。”
即墨莲挑眉,她也算是走过江湖一遭,根本未听过一个叫陌玉的人,想来这人是没有留下真名了,也罢,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强求,毕竟自己这条命也该是他救的。
不再说话,即墨莲接过男子手中的杯子,一口饮尽,将杯子递给男子,说道:“再给我一杯。”
男子点头,又回身给她倒了一杯,再次递过来,嘱咐道:“你睡了三日,不能多喝水。”
即墨莲端着杯子的手一僵,杯子顺手而落,未等杯子落地,青衣男子不过微微弯着身体,杯子已然稳稳落入他手中,甚至连杯中之水都未曾洒出一滴。
即墨莲没有注意到男子的动作,她心中恐慌不已,连忙问:“赫连宵呢?”
男子疑惑:“赫连宵?”
“跟我一起的男子?”即墨莲没有觉察出自己声音里的微微颤抖。
那青衣男子闻言,眼底闪过怜悯:“我并未见过其他人。”
也就是说她跟赫连宵被水冲散了?如今自己被救,那赫连宵呢?又有谁来救他?如此冰凉的水,谁又能为他捂暖,之前一直跟自己说要保护赫连宵,给他温暖,可危急时刻,自己却是最无能的那一个,即墨莲从来是自傲的,可此刻她却极度厌恶自己,她答应赫连宵的,未做到过一件。
再也坐不住,即墨莲掀开身上的被子,便要下床来,可未等她动,那男子上前一步,按住锦被下她的腿,淡淡说道:“你的腿被寒潭侵蚀,暂时失去知觉。”
“哈哈哈,好一个即墨莲!”男子的话让即墨莲仰天大笑。
男子蹙眉,眼前这女子的表现极为奇怪,若说一般人听闻自己不能动,至少也该表示一下不甘心,或是悲伤,而这女子却是极度的自厌,以及心疼,而且心疼的对象还不是她自己。
“你别担心,你的双腿并没有被废,而是暂时失去了只觉,若是及时治疗,假以时日,定然会再次站起来的。”男子此刻只能如此安慰。
青衣男子的话并未被即墨莲听进去,她是大夫,对自己的身体当然了解,莫说是腿,此刻即便是要了她的命,她也甘愿,只要让她再看一眼赫连宵,确信赫连宵还活的好好的,没有被她扔下。
脑中光芒一闪,即墨莲突然看向男子,说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请你帮我去寻一种草药,名唤钱里子。此药越有指头长短,开紫色四瓣花,有桂花香味,一般长在沼泽地附近。”即墨莲急急说道。
那男子的面色随着即墨莲的话变得愈见奇怪,等即墨莲话落,他这才问:“你可会医术?”
这钱里子的药用只有医术高超的人才会知晓。
即墨莲点头,眼底满是恳求:“请你务必帮我。”
那青衣男子摇头,断然拒绝:“不行,我不能帮你,这钱里子可不是好东西,它只能暂时让你站立,而后便是永久的躺下,既然我救了你,就不会准许你再伤害自己的身体。”
自己如今这模样,不能随便移动,即墨莲只好问:“你要如何才能帮我?”
只要是人,便是贪婪的,总有他想要的东西。
然那男子只是摇头,说道:“我并无想要的东西,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你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此刻心中想的人考虑,若是对方知晓你因为他而终生不能动,他会不安的。”
男子不止一次在即墨莲眼底看到焦急跟担忧,这便说明她心中所想之人对她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男子的话让即墨莲苦笑,她何尝不明白,可她如今一时见不到赫连宵,心中便不会有一刻安宁。
即墨莲敛眉,默然无声。
男子见此,这才轻脚出门,须臾,端来一碗药,说道:“喝吧,要想早日见着你相见之人,还是早些康复的好。”
男子的话不无道理,即墨莲端过碗,一饮而尽。
男子挑眉,这可是一种极苦的药,人说最苦的是黄连,这要却是要比黄连苦上数倍,这女子眼睛眨也不眨喝完,可见其心性是多么坚韧,如此,男子也放下心来,这样的人必然会很快想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
也正如男子所想,即墨莲已经接受了男子的说法,她得站起来去找赫连宵。
见房内再无他人,即墨莲搁在被子上的手微微用力,手腕处慢慢显现一个凸起,一根银针飞了出来。
任何武器都会失去,唯有藏在身体内的不会,同样的方法,另一只手上也划出一根,手执两根细长的银针,即墨莲掀开杯子,将裤脚挽到膝盖处,找准穴位,缓慢将银针刺了进去。
刚开始时,银针刺进皮肉中,即墨莲没感觉到丝毫痛处,然,等一指长的银针全根没入,手覆上膝盖,缓缓输入内里,暖流自手掌徐徐传入膝盖处,银针最深处开始泛起点点疼痛,即墨莲心下一喜,手上的内里输入的更快了,腿最深处的刺痛开始往外慢慢渗透,以致最后整条腿像是被千万根针在扎着,那痛感比之前毒药的发作更甚。
这是清风子最后一回教给她的秘诀,是人便会有最后一根痛觉神经,只要刺激这根神经,人的潜力便会被无限放大,疼痛亦然。且这种做法危险很大,稍微不慎便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师傅不建议即墨莲用到这一招。
这是清风子从来没有视人的,按清风子的话说,任何医者总会留一手,这是为他人,也是为自己。
按照同一种方法,即墨莲开始缓慢转动银针,而后用内力缓冲,本来一切顺利,却在这时,体内的毒性又发作,即墨莲长长呼出一口气,内里输出的有些缓慢,事已至此,她只能坚持下去,为了赫连宵,也为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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