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
曾经在马车中,刚刚当了官、还计划着买头驴当坐骑上朝的这个小混蛋就对他眉眼弯弯地承诺过:
“阿晏,等我攒够了一万两银子,我一定娶你!”
……
季承晏此时的心像被人拿着大锤狠狠砸了一下。
“我知道你是王爷,而我是男子,又是朝臣,我们之间绝无有正式名分的可能。”
那递来银票的小人终于开口,幽幽语声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哽咽。
季承晏抬头,只见那小人素来清亮的眸中此时早已蒙上一层薄薄水雾,隐隐困着些红丝。
他这才恍觉,小混蛋从未在他眼前露出过这样悲伤的眼神。留给他的记忆里,永远都是没心没肺的笑。
而此刻这眼中盈 满哀伤的小混蛋又用一种极力压抑着的声音慢慢对他道:
“我虽明白我们之间没有能坦然于世的可能,但也一直在存着钱。”
“我挑了一些贵重但寻常的龙宫宝物去典当,典当得来的钱,加上我偷偷注资一些店铺得的利钱和这两年攒的俸禄,刚好凑齐了一万两银子。”
“阿晏,你手里的,便是这一万两银子。”
这样说着,灵均哀伤的眼突然猛地抬起,闪着一些耀眼的光,小心翼翼地问:
“阿晏,现在聘礼已备,你……可愿婚配?”
目光灼灼,语声轻颤,姿态几近乞求,仿佛一个拒绝便会骤然崩碎。
对面的季承晏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银票。
这个小混蛋,把这看似笑谈的承诺当了真,孤身一人,执拗地攒够了这些钱。
这个小混蛋,拒绝被束缚在另一段违心的婚姻中,坚持要为他二人留一个名分。这个小混蛋现在在问他:阿晏,聘礼已备,可愿婚配?
沉默许久,浓重的悲伤和绝望在空气中静静流转,千言万语,最后,季承晏只是攥紧了那摞银票,垂眸一字一句道:
“小安,你该迎娶嘉清公主。”
“好。”灵均竟然痛快地答应了。
季承晏抬起眼,却见眼前之人无所谓地笑。
“既然是为了大周,我就顶替拓跋大哥娶那嘉清公主。”灵均如常笑着,仿佛刚才的哀伤乞求只是幻觉。
季承晏皱眉。
灵均却推着季承晏出了密室、出了房门。
房内房外,一槛之隔,灵均堵着房门对季承晏又笑道:
“季承晏,我知道你想对付杜明邦,琼林宴那晚过后,我对杜家早无半点牵挂,所以我不在乎你要怎样收拾杜明邦和他的爪牙。”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我之间经历种种,最后你还是对我心存怀疑。睡着我这个人,却还日夜想着怎样才能把我除掉、不受我牵连。说到底,都是我一开始不该答应杜明邦做他的义子,更不该招惹你——”
“你原是想直接把我处死的吧?不巧你那宝贝侄儿把你计划中最关键的拓跋止给玩死了,我这将死之人正可以废物利用一下,顶替了拓跋皇子,让你的计划继续。”
“现在,我是不是又该感谢拓拔大哥死得及时,感谢你的机智神武,正可以在你连根除掉杜明邦一派之前,保得我一条性命?”
季承晏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漠然的妍丽之人,张开口,刚想辩解,那房中的人却又抢白道:
“季承晏,我什么都告诉你了,现在我也不妨再告诉你——我法力被封,为东海龙宫所弃,只有一些还算上乘的拳脚功夫,如果没有小翼遥的帮助,在你面前,在整个大周朝中,我不过等同于一个渺小的凡人,你们随便怎样拿捏我,我都逃脱不了。”
听到“小翼遥”三字,季承晏眼中倏地闪过一丝慌乱,灵均见此又嘲讽一笑:
“但你放心,我不想逃,我会一直留在这里。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但从今以后,你不要再来我的寄心居,也不要来找我——我为驸马,你为王爷,你我之间,再无话可说。”
你我之间,再无话可说。
季承晏的心像突然被生生扯裂成两半,疼得难以呼吸。
看着门内那个眼中只有冷漠的人,季承晏慌了,他没想到,这小混蛋对迎娶公主一事如此抗拒,抗拒到不惜与他决裂。
“小安……”
“啪!”
房门紧紧砸上,隔开了两个世界。
“安阳王,请回吧。下官累了,恕不奉陪。”
门内传来闷闷的逐客声。
季承晏抬起手想要敲敲门,但还是放下了。
罢,小混蛋只是一时尚未想通,待小混蛋冷静下来,自己再来与他解释。
想到此处,季承晏便拂袖离去。
季承晏心中皆是过往灵均对他的痴恋信赖,满以为这次不过是灵均在闹一回很大的脾气,觉得待心上人气消了,他二人便又能和美如初。
但季承晏太自负,他不知道,有些事,超越了底线,便是无可救赎;有些情,磨光了耐心,便是无可挽回。
“噗——”
听得房外脚步声远去,灵均终于支撑不住,口中鲜血陡然迸出,紧靠着房门的身体缓缓跌落在地。
惨淡一笑,清泪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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