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守这数年,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人会这样向自己哀哀乞求。
孩子,什么孩子?
谁的孩子?
嘉清好像有个孩子,是她和杜毓的。
可那个孩子早已跟着他的爹娘一同走了。
但好像还有一个孩子……
似乎是自己的孩子,季承晏的孩子……
孩子!
灵均从迷梦中惊醒,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季承晏强撑着盯着自己不放的通红双眼。
脑中几个晕转,灵均这才回过神,这是自己的寄心居。
杜毓死了。
嘉清死了。
所有阻拦季承晏步伐、威胁大周政权的人都死了。
一朝风云已定。
他本该替季承晏开心,可为何他心里却始终空空荡荡?
眼前的这个人做到了他身为摄政王该做的一切,以将灵均投入无边地狱的方式。
“小安,你终于醒了。”床前的人轻轻搂住了灵均的头,一声长叹,无限庆幸。
灵均不着痕迹地从季承晏怀中滑出,问:“我睡了几天?”
季承晏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掩起心中苦闷,轻笑道:
“三日。你一直在发烧。”
说着,小心扶起灵均靠坐在床头,递来一杯清水。
灵均接过饮下,淡淡一笑:“三日——倒也还清了杜毓当年受的罪。”
季承晏依稀记起,三年前,杜毓的确也曾高烧三日不退,其父杜明邦甚至为他进了宫求皇帝让太医为他诊病。
杜毓后来挺了过来,但也就是从那以后,杜毓再也不是当初的杜毓。
难道三年前小安与杜毓之间还发生过什么?
季承晏的眉头微皱。
灵均撇开眼,不想再去看季承晏这副永远在怀疑、永远要质问的表情。
但季承晏今日却出乎意料,不出片刻便将这份怀疑全部收起,反而握着灵均的手柔声问:
“小安,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子去做。”
连王爷的架子也不摆了。
灵均转回眼,直视着季承晏问道:“季承晏,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怀孕一事?”
季承晏微愣,瞬息便又笑:“嗯。小安,都已经五个月了,为何不告诉我?以前你吵着说自己能生孩子,我还不信,却不知原来神仙们都是这样令人意外……”
灵均见季承晏神情,眼神一凛: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永远都觉得世界该围绕着他转,永远都觉得所有事物该为他而生,永远这么确信自己就该死乞白赖地缠着他永生永世、身上从内到外都该只是他的。
恶由胆边生,灵均一声冷笑,嘲讽看着季承晏道:
“安阳王,你这人真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孩子生父以外的人?”
季承晏眼中的欣喜瞬间冰冻,但旋即,又是更悠长的一声叹息。
腰上被一双温暖的长臂稳稳圈住,讨好的轻语便带着丝无奈在灵均耳边幽幽响起:
“小安,莫要再气我,以前是我不对。我知道的,你从来只和我在一起过。哪怕这孩子不是我的,我也认了,你能好好地活着,我就已经很知足。”
灵均低眸:“季承晏,你现在才说这些又有何用?”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即使知道自己还是很爱你,知道你也有那么一些喜欢我,但我是真的没力气了。
没力气再去争,没力气再去讨好你,更没有力气再去与你相守。
腰上的力道一紧,沉闷的声音便又低低传来:
“有用的——今后我会对你好,用我一生来对你好。小安,我只求你能好好留在我身边,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家三口重新开始好不好?”
灵均冷笑。
他想告诉季承晏他们永远不能名正言顺在一起。
他想对季承晏说他们不可能只有一家三口,安阳王府里还有个叶侧妃,皇宫里头还有个叶太后,而他自己,还有个死去的妻子嘉清公主。
他想咆哮着质问季承晏:重新开始?如何开始?你做了这许多事,一次又一次往我心口上捅刀,叫我如何与你重新开始?
可灵均看看季承晏期待神色,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把眼投向了一旁无尽的虚空。
接下来的日子,季承晏果然如他承诺的那般,比以往千倍百倍地对灵均好:
白日里寸步不离地端茶递水、揉肩捏背,入夜后不离床侧的守夜侍候。
安胎的药,提胃口的酸梅,止孕吐的药膳,暖手的小炉,烧来不让人呛咳的银骨炭……
灵均还从来不知道,自生下来就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安阳王季承晏,原来伺候起人来也能这样体贴周到,甚至远比自己当初用心对待季承晏时还要仔细贴心。
隆冬腊月,不觉又是一年除夕。
这一日之前,灵均遮掩着腹部,送走了嘉清的棺柩,在季承晏的远远守候下,独自为她和杜毓二人在城郊的合葬墓前敬上一杯水酒。
这一日之前,灵均亲眼在城门外望着装着拓跋止尸身的棺椁秘密地从蒿京城送回北戎。
而这一日深夜守岁,灵均往炭盆里投下一小块银炭,抬头望着又抱了一篓小零嘴进房来给灵均解闷的季承晏,盈盈笑道:
“季承晏,放我去月兮泉吧,让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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