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在她的身边,很认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让你嫁给朱文康的。”
陈秋娘陡然一惊,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她从没想到张赐会这样对她说,也不认为张赐会在朱文康与她的婚事中,直接出手。他到底还背负着九大家族的前途命运,背负着祖训天命,奉先祖之命守护着历史的发展。他过去为她做的那些,她觉得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可是在这荒无一人的山顶,他忽然这样对她说,神情态度还那样认真。
是的,这个男人的语气神色都很认真。陈秋娘知道他是个言必诺的人,他说就意味着一定会做。但是他若真的亲自插手朱文康与她的婚事,就会让张家陷入更危险的境地,让他自己直接暴露于敌人。
这个决定会让他陷入危险,或许还会让他成为九大家族的罪人。
她知道这句话的份量,知道他这一句话说得多么艰难。
这一瞬间,陡然的惊讶之后,她别过头,在微微的山风里,看着山间月华涌动,有泪从心底涌起,在眼里蓄积。
“哎,好端端的,你说这个做啥。这些是小事,根本不需要你来操心了。我自有分寸的。”陈秋娘依旧看着月华涌动,努力留住眼泪,用脆生生的语气,笑着对他说。
在说的时候,她顺势抬起手假意理头发,其实是用宽袖擦去涌出眼眶的泪,掩饰心中的感动与酸楚。
“我说的是真的。”张赐很坚定地说。
“我也没有怀疑你在诓我。”陈秋娘笑着看他一眼,立刻就收回视线,继续看那月华流淌。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张赐“嗯”了一声,便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说:“以前常常在这里看月。觉得这里美得不像人间,恍然是另一世。便可以暂时地自欺欺人。”
这话让陈秋娘觉得难过,垂了眸任由眼泪滚落。他却继续说:“秋娘,我会让你过幸福生活的。”
一句低语让陈秋娘泪水决堤,在脸庞无声流淌。这一瞬间,她想起过去的岁月,那样忙忙碌碌、机关算尽,也不过是期望有一天有一个对的人这样对她说,并且执起她的手。走过每一个风雨肆虐的晨昏,直到白了头发,化作尘埃。可是,她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算来算去,上天终不能如她所愿。
这一刻,一个从出生就背负了如山责任,受尽了各种苦楚,成天在敌人的各种谋杀中成长的男子。对她说出了这一句话。虽然这并不等于白头到老的邀约,但陈秋娘却格外珍惜,因为她知道他的这句话是何等珍贵。也许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按照本心来做事,是他这一生不多的任性。
可是,他不了解陈秋娘。她虽然从小就算来算去,谋算人心,但她骨子里却有一种先秦时代的侠气与浪漫:君投吾木瓜,吾报之以琼琚。
你滴水之恩,我涌泉相报。张赐如此待她,她便不能让他太过冒险。
“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冒险。这种事。交给我就好。”泪水无声,流淌了好一会儿。她也顾不得被他笑话,吸吸鼻子。这样对他说。
张赐却是摇摇头,说:“不!我答应过你的母亲,要帮你过平凡〖自〗由的生活。”
“嗨,她不了解你的情况,也不了解她女儿有多么厉害。再说了,具体问题具体解决,你说对吧?”陈秋娘笑嘻嘻地挥挥手,企图说服这个固执的男子。
张赐却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支蝴蝶的发簪,轻轻地晃了晃,说:“我收了你母亲的发簪啊。据说这里是你父王毕生财富的地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呢。”
陈秋娘看着那精美的发簪,在心底狠狠地赞美自己一番。她之前推理完全正确,朱文康舍得退掉那么门当户对的亲事来娶一无是处的她,果然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有后蜀宝藏。
“你收了就收了呗,我老娘留着也没用啊。再说了,她不给你,难道给仇人?”陈秋娘耸耸肩,表示这些都不是事。
张赐蹙了眉,朗声说:“我可是言必诺的人。”
“我又没说你不是啊。只是告诉你,现在的情况,我还压得住,还不需要你这尊大佛出手啊。”陈秋娘笑嘻嘻地说,还拿了桂ā糕吃起来。她想让氛围尽量轻松,让张赐打消插手这件事的念头,尽管这件事似乎很难。
“不行,我答应过你母亲,我就要做到。”张赐很坚定地说。
陈秋娘扶额叹息,她觉得刚才自己刻意营造气氛,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白做了,简直一点效果都没有。
“我说张二公子,你能够尊重一下当事人的意思么?我又不是一件物品,我有自己的想法与计划的。”陈秋娘假意埋怨。
张赐看她似乎成竹在胸的模样,终于有所妥协说:“你说说你的计划与想法,如果可行,不危险。我就不插手,如果太危险,你就不许动,一切都交给我。行不?”
大爷的,张赐今晚说的话,怎么一句比一句感动呢。他这是存心要让她下决心搅和到他的悲剧命运里,去帮他对抗汴京的那一位么?
陈秋娘只觉得又要流泪,赶忙吸吸鼻子,笑嘻嘻地说:“哎呀,二公子,这是秘密哦。”
“你的计划很危险,是吧?”张赐索性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下来,斜倚着亭子栏杆,斜睨着她。
“咳,咳。”陈秋娘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朗声说:“二公子啊,这做任何事都总会有风险的嘛。我也不能百分百告诉你不危险,要是很肯定地告诉你,就显得我虚伪了,你也肯定不信的。其实,这个计划呢,危险是有一点。但是我这个人很惜命的,我所做的计划又能危险到哪里去呢?总之,二公子事务繁忙。这种小事情,我能控制。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张赐偏着脑袋看着她,等她说得差不多了,才一脸灿烂的笑,问:“你是个惜命的?”
他那语气一听就是不相信她惜命,陈秋娘立刻就说:“当然啊。我很珍惜上天赐予我的金色华年,我要走遍万里河山,尝遍天下美食,还要找一个不错的夫婿。一起游山玩水,弹琴舞剑,吟诗作画,或者男耕女织,充充实实,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然后,我鹤发鸡皮,成了耄耋老人时。再来回忆这一生,不因为碌碌无为而觉得悲哀,嗯。这就够了。你看,我对未来有这么好的憧憬,我怎么能不惜命呢?”
张赐蹙了眉,微眯着双目,说:“能不要学习江帆么?那孩子会让人有将他拍晕拖走的冲动。你不就说你是个惜命的么?用得着说那么多?”
陈秋娘嘿嘿笑,说:“二公子,我这不是列出佐证,证明我是惜命的么?”
“得了,你是个惜命的?我可是跟明镜似的。你瞧瞧你过去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亡命徒一样的?呔!”张赐很鄙夷地斜睨了她一眼。
“哎。你少瞧不起人了。我那些举动看起来亡命,其实是很惜命的好不?我那是计算得很好的了。针对人的弱点、缺点、软肋,再结合环境、研究人的心境所作出的举动。这可是相当高深的学问,一般人是没办法学,也没办法理解的。知道不?”陈秋娘也斜睨他一眼,撇撇嘴。
她真的是想要这种插科打诨的绕弯方式,让这个男人能打消直接动手对付朱文康的念头。
“我管你亡命徒,还是惜命者。你必须跟我说你的计划,危险与否,由我来判断。”张赐耸耸肩,那神情语气简直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不说,就不说。”陈秋娘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
“你要不说,我就把你关在这山顶。之后,我想要做什么,你也管不着了啊。”张赐笑着威胁。
好吧,陈秋娘知道这个男人言出必行,别看他现在笑得跟肯德基招牌似的,她要不说出来,他还真的可能把她关在这古墓之中。
“说不说啊?”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腕,低头微笑,轻言细语。
微风起伏,吹起他的衣袂拂过她的脸庞,带来淡雅的熏衣香。陈秋娘只想骂一句:大爷的,这简直让人受不了啊。
她的脸瞬间滚烫,慌忙低头说:“你放开我就说。”
“不许耍赖。”张赐倏然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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