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祥按哥哥临上路时交代的,将另一本账目搬了出来。这是一本专记湘军长江水师、淮扬水师、宁国水师、太湖水师利用炮船夹带私盐的记录。裕祺用心深远,早就准备了这一手,以防不测,现在果然派上大用场了。
从同治二年九洑洲被攻破后,长江便全部被湘军水师所控制。水师将领们借口军饷无着,明目张胆地从盐场低价购盐,池商不敢阻挡,海州分司运判裕祺也奈何不了,只得另具一账本,将某年某月某日某人购盐若干盐价几何一一登记造册,并要押船的将领签字。还有一些水师头头为了个人发财,也利用运军粮的机会夹带私盐,有的被查获了,分司不敢没收,便也作了登记。裕祺这样做,一方面为防备日后朝廷查询,另一方面也偷偷记下湘军水师一笔劣迹,好交给僧格林沁备作他用。这时,裕祥叫人按原样誊抄一份,把底本转移公馆外,妥善保存起来。裕祥多方打听,得知彭寿颐在赣北办厘局时人言啧啧,断定他是一个在金钱上过不了关的人。
这天深夜,裕祥怀揣了几张银票,影子般地闪进彭寿颐下榻的淮海客栈。
"谁?"已睡下尚未睡着的彭寿颐警觉地跃起。
"我。"裕祥低声答道。
"你是谁?"
"裕祺的弟弟裕祥。"
"你来干什么?"彭寿颐预感来者不善,冷冷地责问,欲先来个下马威。
"彭师爷。"裕祥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不用招呼,自己在一条凳子上坐了下来,彭寿颐也坐在床沿上,两人恰好面对面。彭寿颐那年被林启容割去了右耳,为了遮丑,他的帽子后沿做得特别长,把耳朵全部盖住了,让人看不出。现在刚从被窝里爬出,头上光光的,失去了右耳的头脸格外丑。裕祥强压住心中的厌恶,满脸笑容地说,"家兄之事,实是小人陷害,请彭师爷明裁。"彭寿颐冷笑道:"陷害不陷害,我自会查清,用不着你来讲。再说,我看你也像个读书知礼之辈,裕祺是你的胞兄,你这样夤夜来访,就不怕犯打通关节之嫌吗?"裕祥并不介意,仍旧笑嘻嘻地说:"兄长被害,我这个做弟弟的不为他申诉,谁来替他讲话呢?彭师爷,常言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得放手时且放手呀!""你这是什么意思?"彭寿颐怒视裕祥,"你是想要我为你哥哥隐瞒罪情吗?""彭师爷,您莫生气,我只想求您在曾大人面前说句公道话。"裕祥点头哈腰地,一副谦卑之态。
"说什么话?"
"求您对曾大人说,裕祺的账都已查清,没有发现贪污情事。""嘿嘿!"彭寿颐又冷笑两声,"你说得好轻巧,世上有这样便宜的事?""不会很便宜。"裕祥从靴页里掏出一张银票来,"这是五千两银子,只买您这一句话。"彭寿颐吃了一惊,心想:"这裕家出手倒不小气,但这五千两银子,不就买去了自己的操守了吗?不能要!"彭寿颐手一推,银票从桌面上飘下。裕祥忙弯腰拾起,想了想,又掏出一张来。
"这是一张一万的,连那一张一共一万五,如何?"彭寿颐心一动。一万五,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师爷当一辈子也积不了这个数目。自己留一万,将五千分给其它人,封住他们的口,再在账面上做点手脚,曾大人即使不相信,派人复查,也不一定查得出。刚一这样盘算,他又立即意识到不对。这裕祺是曾大人要惩办的要犯,状子告得扎实,民愤也很大,怎么能掩盖得过呢?一旦暴露,这一万五千两银子,不就把自己的命给卖了!
彭寿颐心里的活动,全让裕祥看在眼里。他慢慢地从衣袖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账簿来,递给彭寿颐:"彭师爷,我不会为难您的,请您把这本账簿转呈给曾大人过目。若他不认账,我们也对不起,进京送给僧王府,烦僧王送给皇上看。"彭寿颐感到奇怪。他接过账簿,翻开一页,只见上面赫然记载着一笔笔湘军水师夹带私盐的账。再翻几页,页页如此。彭寿颐全部明白,心里也踏实了。他故意把账簿推开:"就一万五银子,我给你送?老实告诉你,账已查清,你哥哥贪污的银子近百万,你就等着抄家验尸吧!"裕祥咬了咬牙,终于将靴页子里最后一张银票拿出来:"这里还有一万五,一共三万,我们裕家的全部家当都来了。""实话跟你说吧,你要我跟曾大人说,你哥哥完全没有贪污之事,你就是拿三十万银子来,我也不会说,我要不要脑袋吃饭?"老辣的彭寿颐知道这案子要全部翻过来是不行的,他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哥哥究竟贪污了多少,裕祥并没有底,见彭寿颐这样强硬,他反而气馁了:"彭师爷,您看我哥这案子要如何了结?""看在你的这番心意上,我去跟曾大人说情,不抄家不充军,看做得到不。还想依旧当他的海州运判,那是决不可能的事,你掂量着办吧!同意就这样,不同意,银子和账簿你都拿走。"彭寿颐将银票和账簿往裕祥那边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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