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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提了木桶推门出去,夜风迎面吹来,额上凉飕飕的,从屋里带出的湿气被吹散不少,她立刻转身将门掩上。
院中的紫藤架下放着半身高的木架子,架子上叠了十几只、只竹筛,每只筛子里都垫着张麻纸,纸上均匀地铺了一层焦黑的药渣。千寻提了木桶走到架子旁,将混了草药的污水从最上面的竹筛倒下,辛苦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污水顺着木架上的竹筛一层层向下渗透,最后一点一点地滴入泥地中。
身上的衣服有些潮湿,凉津津地贴在身上,千寻揉了揉眼睛,困意再次袭来。掩嘴打了个哈欠,她又提着木桶回到闷热的房中。阿凌闭眼靠在巨大的浴桶里,皮肤早已泡得皱起,露出水面的□□皮肤上,扎了数十支金针。
千寻搬了个凳子在他身旁坐下,端着碗紫黑的药汁一勺一勺喂进他嘴里,又从浴桶里捞出他的一只手,捏出根银针在十指指尖扎下。指尖的小孔里立刻冒出了赤红的血珠来,千寻细细验过血色,才用素帕替他擦干净,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整整三日,千寻几乎没有合眼。两个月前,刚捡到阿凌的时候,全然是为了阿凌身上的奇特寒毒,才将他带在身边的。伽蓝偈本就是极为罕见的花,用伽蓝偈制成的□□,毒性蔓延缓慢,却会随血液遍及全身,使人的肌肉脏腑渐渐失力虚脱,三日后气血凝滞、周身寒冷而死。阿凌遇到千寻时,是他中毒的第二日。然而,压制了将近两个月的毒一旦再次蔓延开来,顷刻就能要了人命。
三日里,她不眠不休地替他拔毒,可仍是一次次遇到凶险的关头。伽蓝偈的毒像是失控了一般在阿凌体内流窜,连金针封穴都止不住毒素蔓延。药浴换了几次,最后连毒性霸道大赤钩吻都用上了,才勉强稳住。辛苦得来的雪莲这才有机会派上用场,在炉子上温火熬了了两日,析出一颗药丸来,喂给阿凌。房里蒸气袅袅,带着大赤钩吻腥甜的气味。留下帮手的药庐小童在门口熏了半个时辰,四肢便不听使唤地抽搐起来,千寻立刻给他灌了碗汤药,将他打发了回去。
此时阿凌尚未醒来,好在他指尖血色赤红,血流顺畅,是毒解的迹象。千寻重新捣了些药材,换了浴桶里的水,撤下金针,又累出了一身汗,眼前有些发黑,这才想起今日的午饭还搁在隔壁屋里。她替阿凌把了脉,擦干手,去隔壁取了食盒,在院中的靠在紫藤架下喝汤。
汤是凉的,原本用来温汤小炉早就灭了。千寻浑不在意地靠在柱子上,懒懒地看着东升的星子。夜风一吹,喝了冷汤胃里有些隐隐作痛。她无可奈何地起身要去找炭炉,忽又抬眼看了眼星空,似想到了什么,“哎呀”一声唤了出来。她急忙搁下汤锅,在袖子里找了会儿,拈出张黑色的纸笺来展开一看,一拳捶在紫藤架的柱子上,懊恼道:“忙得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收起纸笺,一路快步走出了院子,向着荀掌事的屋子跑了几步,忽又顿住了脚步,向着不远处的墙头说道:“这位兄台,能帮忙找匹马么?”她等了片刻,见无人应答,叹了口气,转身向医庐的正门走去,连门闩也懒得拔,足下一点就跃出了围墙。
千寻踏着不知是谁家的砖瓦,几个起落间就飘开数丈,一直到了虞州城的西门,忽听到身后有人唤道:“苏公子留步。”千寻止步回头,见一黑影纵马赶来,到了近前才看清了脸。千寻看着那人翻身下马,撇了撇嘴角问道:“方才我喊你,你不理我。现在又来喊我做什么?”
周彬下了马后恭恭敬敬地一抱拳,说道:“在下方才替公子找马去了。”说着,他将手上的缰绳递给了千寻,头仍旧低着没有抬起。
千寻接过缰绳,却未急着上马,只看着周彬说道:“多谢你的马,回头还你。”
“但凭公子处置。”周彬道。
千寻点头,牵马要走,却又回头说道:“我有点私事要办,你别跟着我了,顺便替我跟随豫说一声,阿凌还在药庐,替我再养几天,我办完了事就回来接他。”
周彬依旧低着头,说道:“少东家的吩咐,须时刻确保公子安全。周彬不敢擅离职守。”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少东家一片好心。在药庐也就算了,可你也不能一辈子跟着我,我总有我的事要做。随豫要是问起,就说是我不让跟的。”千寻说罢,牵了马向城外走去。周彬见她出城,便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隔了十步的距离。千寻翻身上马,见周彬仍跟着,立时有些烦躁,胃里还有些隐隐作痛。她不悦道:“怎么还跟着?你们少东家是让你来监视我的?”
周彬忙道:“不敢。”脚下却未停。
千寻坐在马上,看了他半晌,淡淡道:“回去告诉李公子,别再派人跟着我。”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拍马在城外的道上跑了起来。
周彬微微一怔,踏出半步又犹豫了起来,想到几日前周枫带来的消息,他看着渐渐远去的千寻,终是追了上去。不料刚跑出几步,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栽了下去。他急忙提气,想要稳住身形,不料内力完全使不出来,整个人直直地摔倒在地上。他曲臂竭力支撑起上身,立即又软软地倒了回去。周彬当机立断,趁着手指还能动,摸到了腰间的响箭,尾指轻轻一勾,一朵烟花瞬间在夜空中炸开。
李随豫见到周彬的时候,他是被人抬进来的,麻痹的症状早就蔓延到了全身,除了意识还清明,连舌头都动不了。李随豫听了周枫的回报,叹了口气,说道:“原是因为你功夫够好,又是一条筋,跟在她身边稳妥,不想却将她惹恼了。”
周枫见周彬躺在担架上,全身像是散了骨头的烂泥一般,垂了眼看着地上,只好陪笑道:“周彬耿直了些,不懂变通,属下日后会多教着点。少东家,你看这?”
李随豫袖了手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星子,淡淡道:“她下的手,已经留了情,药效过了自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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