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高高的窗外依稀可闻哗哗的落雨声。屋里的空气却有些沉闷,银香案上摆放的五叶托莲烛台上,五支白烛光火冉冉,在卢氏的侧脸上映出半边橘色的光晕。
所有的表情都被怔仲盖过,卢氏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出来,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音,“你在说什么”
韩厉轻呵一声,道:“景岚,你听见了。”
没等遗玉细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卢氏便一个转身扭过头去,背对着韩厉,身形异常的僵硬,声音亦然:
“刚才的话,我只当从没听到过。”
“可是我会一直记得,我说过,”韩厉的声音带着些得偿所愿的轻松,“这些年来,我常常会想,若我在离京之前,有把这句话说出口。那我至少不会在知道你嫁作人妇之后,整整后悔了十八年。可我又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口,不然我该靠什么支撑二十一年。”
早在少年相伴时,便心生爱慕,青梅竹马近水楼台,一直以为那轮明月会是自己的,可谁知到头来,却是水中望月,一场空梦。
“那年带着你和平阳他们所赠之物,我先是去了南方,正值乱世,天下义军甚多,可多是于力有余,于财却不足之流,我便想要借着那笔钱财发家,介时再招兵买马,于是我改名换姓之后,因年轻气盛,第一笔买卖便是跑了西北临洲,带着上万两银子的货物,一路上劫道者并未少见,可都有惊无险地过去,近两个月的路程,眼看就要到达,却在沙路上遇到了一伙沙匪那些人不是劫道者,是一群杀人如麻的恶人,他们武功不高。凶狠却十足我在受了些伤后,幸运地逃掉了,丢下了货物,还有那些雇来的人命,活像只丧家犬。”
他语调平缓地讲述着自己过往的经历,卢氏仍旧背对着他,但遗玉可以看出,她在认真听着。
“你知道吗,在西北商道上最多的不是商人和马匹还有货物,而是匪。我带着伤纵马跑了半日,出了沙地便再无力气赶路,却又遇上另一伙沙匪,这些人许是今日得了大手,便没有杀我,而是连人带马一同带回了寨中后来,身无分文、又不识途的我,在那前不着村,后不落店的地方,为了活命,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韩厉将自己如何变成了一名沙匪的事情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可遗玉却听出他话里淡淡的无奈。
“谁知在那匪窝里一待。便是半年,”他毫不避讳让卢氏知道那段黑暗的过去,“我杀过人,很多,有匪,但更多的是旅人,在饱尝了那段血腥的日子,我庆幸我没有迷失,因为我时刻记得要重振韩家,重新正大光明地站在你的面前。”
“半年后,早就攒够了路费并且识途的我,离开了匪寨,同那些亡命之徒有了些情分,他们并未拦我。重新回到南方,好在剩下那笔被我秘藏起来的财物并未遗失,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变卖成钱财,买了大量的美酒和粮食,雇了一小队人马,重新朝西北商路而去。”
听到这里,卢氏喉中发出一声闷响,韩厉话语停顿,似是在等她说些什么,可见她没继续出声,便又讲了下去:
“因做了半年的匪,我知道怎样在偏僻的沙路和隐蔽的山林中避开劫掠,安全地抵达了我之前待过的匪寨如此又过了半年,我便成了那座寨子的当家主事,期间我救了不少被其他匪窝劫掠,逼迫的走投无路商旅。人在最危难的时候,抓住的那根稻草,会让他记上一辈子,借此我慢慢培养起自己的心腹,开始有计划地吞并其他的匪寨,为避免竭泽而渔对过往商旅行勒非杀两年过去,我主事的那座暮云寨已在整条西北商道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遗玉记起,房乔在龙泉镇就说过这么一段,韩厉靠着卢氏和平阳所赠财物,在西北商道上招揽匪盗,猖獗横行,却不想,其中竟有这番波折和原由,他这么坦诚地对卢氏讲了,也不怕引起她的反感,倒让仍对他什么好感的遗玉,高看了一分。
“当时李家势大,就在我满心盘算着如何投靠之时,却得知了你嫁人的消息,又过了一些时日,我刚刚同李家接上线,他们却已经占了长安。改了这天下所属。”韩厉自嘲一笑,“我似乎总是慢上那么一步,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也不知你会不会不耐烦,只是不说这些,我便没法子向你解释后面发生的事。”
“你说。”卢氏总算是开口讲了两个字,听声音,已经是冷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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