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很多问题在墓幺幺心里急不可耐,但是她破天荒压住了这些问题,没有打断他。
“常理说,我父亲应该会拦我。”他继续说道,“他也的确拦了,不过拦的是那些想要救下我的护卫们。他就站在这里,看着我跳进了这夜昙海。”
“你父亲脑子有病。”墓幺幺此时倒是毫不客气。
他笑出声来,视线轻轻收回,落在他们脚下——在他们脚下的海水里,也就是御尺桥四周的海水里,像是煮沸的火锅一样,翻腾着无数的凶兽,鲜血碎肉将深夜的黑色海水染上诡异的霞光,像那魔女黑裙披了一层红色的头纱。
“不知用了多久,我才从那些荒人手里逃了出来,吊着一口气爬到了海滩上。我父亲就站在我的眼前,静静地看着满身是伤的我。他问我,你找到了吗?我说没有。他问我,你还找吗?我二话不说扭头就又扎进了夜昙海。”
“我也不知那天我在夜昙海里去了几个来回。直到最后一次我遇见了一个莫说能敌过,就连从他手里逃命都不可能的荒人——大概也就是现在的荒人将军这样的水平吧。当面对绝对的力量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明白自己无知的可怕。”
“父亲终于出手救了我。”
“可是他说,‘弗羽王隼,我救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救你是因为,我可以这么做,我能做到,同我随手救个鸟雀,随手攀个树枝没有任何分别,不过是与呼吸,喝水吃饭这样简单的常识一般皆随我心。’”弗羽王隼脸上的笑容并不见减弱多少,“他拿出了我那个被风吹掉的羽徽,捏碎了它。他说‘人活一世,要知深浅。你连活着这样一个最基本的生而为人的准则都做不到,还何谈其他?你想要这羽徽,想要杀这荒人,想要这夜昙海,想要我弗羽家,前提是你得有能像我一样,如同吃饭喝水那样拥有这些东西的实力。现在的你没资格去拥有这羽徽,你的实力配不上你的野心,不过叶公好龙罢了。”
“我虽不赞同我父亲,却不知不觉一直在按照他说的做。以故这世间无论何事,只要我弗羽王隼想要,想做,我就一定可以得到,一定能做到。我从不赌天命,更不信人算,所有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得到。所以世人谓我狂,谓我嚣,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或许是高处的风太大,以至于他说话的声音虽是一直平缓的,但却像是风吹在竹叶上沙沙喑哑。“我有多么的自卑和怯懦。”
“无论何时何地,我要的东西我做的事,都是十成十的把握。因为若超出我能力之外,得不到的东西,做不到的事情,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会失败,我都不会去做,不会去争。”弗羽王隼依然摩挲着手里的长羽,像是在回忆很久之前丢失的那个羽徽的模样。“若母亲当年送我的羽徽在今日再次掉进这夜昙海,我绝不会再像当年那样跳进去。”
墓幺幺一时间彻底不知该说什么,她完全没有想到弗羽王隼的性格会有这样一面,只能坐在他旁边当一个默默的倾听者。
“但是——”随着他话锋一转,弗羽王隼也转过头来,望着墓幺幺。他抬起手来抚摸着墓幺幺鬓角的长发,将手中这一串奢华精致的长羽,戴上了她的鬓边。“除了你。”
“你是我如今唯一敢不管不顾迈出的那一步,也是我如今可以不用千算万算只凭冲动做事的理由。”他的手指掠过那长羽垂下的晶绦,停在她眼角的蛇纹之上,“我母亲说希望风神可以赐我一生逍遥自在随心而起。”
“我从不需要一生逍遥自在,随心而起,我只求我这一生能任性这么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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