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径直闯入这个战火纷飞的家庭,在沙发前拉住章柯的手,把他轻轻一拽,半大孩子就被拽得半跪而起。
可章柯的两条腿是软的,似没了筋骨,半天站不直。
卓婉摸摸他的头,想说两句鼓励安慰的话,卓阳却从她背后冒出,俯身直接抱起章柯,二话不说往外走。
章柯奶奶忐忑地要拦,卓阳粗声粗气说了句,“没去哪儿,就在楼上!”
章柯爷爷见过这几个年轻人,遂把章奶奶拉回身边,手指夹住的一根烟,已经燃到尽头。
等卓阳抱着章柯离开招待室,卓婉才狠狠瞪向章父章母,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章柯的母亲,明明也是个平凡无奇的女人,却注定要在亲生儿子身上烙下永不磨灭的伤痕,“你们是他的父母,非要在他面前置对方于死地吗?”
直到章柯被带走,章父章母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儿子曾经存在过,都有些悻悻的,便用眼神严厉地相互责怪起来。
卓婉知道这对夫妻和父母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她摇摇头,想叹气,却又把这口气生生憋回去,转身大步离开。
跨出招待室时,路遥就守在门外,他看着卓婉气红的眼,轻声问:“你还好吗?”
“没事。”卓婉迅速挤出一个无谓的笑,“我们去陪章柯吧。”
就在楼上她和兰兰的客房里,章柯一被卓阳放到cang上,就咕噜滚进被子,把自己全身心包裹起来,然后嚎啕大哭。
四个年轻人谁也不知该说什么,章柯裹在双人床的正中央,他们四个便坐在床的四角,像四大护法,为章柯人生中一次至关重要的成长,小心翼翼地护阵。
章柯哭了半小时,慢慢止住哭声,并主动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湿漉漉红彤彤的脸,“……其实我已经习惯了。”
卓婉抽了几张纸递给他,等他擤干鼻涕,才问:“你还是不希望你父母离婚吗?离婚对他们而言或许是种解脱,对你也未必全是坏事。”
章柯捏着纸巾默默抽泣,几分钟后才畏缩恐惧地问:“……那等我爸妈离婚了,我应该跟谁?”
卓婉问:“你想跟谁?”
“我其实谁也不想跟。”章柯说,“可我现在还小,没有办法独立生活,所以我只能选择一个人来抚养我。”章柯不自觉歪着脑袋思考,可他想了想,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纠结的表情,“会不会更糟糕,我爸妈谁也不想要我。”
“怎么会?”
“怎么不会?”章柯说着说着又哽咽,“……我班上的王晓玲,他爸妈离婚后,谁也不要她。她妈不要她是为了以后再结婚方便,她爸不要她是因为嫌她是女孩,她现在只能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我虽然是男孩,但也不比王晓玲好,将来如果我爸要和新的阿姨结婚,他们再要个弟弟妹妹,我就没有家了……”
卓阳绞尽脑汁,只说出一句极其寡淡廉价的安慰,“你想太多了!”
“我没有想太多,我还嫌我自己想得太少,不能早些想到办法,那样他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章柯湿雾弥漫的眼里露出无限渴望,“我还是希望,他们不要离婚,我还是想要自己的家……”
这个晚上,章柯的父母分别上楼找过章柯,章柯始终赌气不肯回楼下自己卧室睡觉,他父母渐渐也没了耐心,都由着这个“不听话的小孩”去。
夜里,章柯蜷缩在卓婉的cang上,问了许多问题,最后熬不住倦意,才沉沉睡去。
卓婉在床边陪了他一整夜,等到天将亮时,睡在另一侧的兰兰醒过来,让卓婉去睡会儿。
卓婉没有睡,她洗了把脸走到门外,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往外望。走廊对面的门打开,路遥走出来,见她眼底疲困就知道她昨晚一宿未眠。
“你一晚都在陪章柯说话?”
卓婉点头,“他在想以后要跟谁,他很依赖爷爷奶奶,骨子里也更亲近他爸爸,可他爱他妈妈,他想念小时候妈妈温柔照顾他的感觉……他纠结了一晚上,都想不出个确定答案。”
路遥转身背靠栏杆,平静看着卓婉的眼,“那你呢?你也在想你爸妈的事?”
“……嗯。”卓婉笑了笑,顺手抚抚乱在脸颊的发,“我想我爸,也想我妈,还在想我爸为什么离家出走,为什么我妈不闻不问,他们两个虽然也吵架,但都会照顾我和小久的感受,尽量避开我们。说不上多和平温馨的一家四口,日子马马虎虎也过了这二十多年,如果我爸真是受不了我妈的脾气赌气离家出走,那他为什么不离婚?曲蝶说我爸把一切都留给了我妈,难道他宁愿身无分文地离家出走,也不和我妈好好离婚吗?”
“你忘记你昨晚和章柯说过的话吗?”路遥叹气,“有时候过分追求真相和事实,只会造成更无可挽回的伤害。”
“你都听见了。”卓婉冲他笑笑,“……那你是在劝我放弃吗?”
“当然不是,我是在问你会不会放弃。”
“不会。”卓婉握紧栏杆,斩钉截铁道,“直到找到我爸爸,我永远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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