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落地,那两位弟弟不干了,哭着喊着让旁边的人作证,说自家大哥30分钟之前还是风华正茂,就因为今昭推了一把之后,瞬间苍老至死,这实在不能接受,还唧唧歪歪地说,若是这里的人欺生,就算闹到苏黎世法庭,也要闹上一闹。
今昭看着周围的人脸上神色都不怎么好看,心说这苏黎世法庭可能是国际神鬼法庭了,中国人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俩弟弟这句话,就把自家推到了这一屋子人的对立面上,这话说得不聪明啊。
她偏着头仔细咂摸了一下俩弟弟的长相,看着挺诱受的两个小娘炮,可能是混血?
这话一说,少卿大人不乐意了:“幽州自古就是妖都,几千年铁打的立身公正,不以人弱小而欺人,不以神强大而屈神。老子上任这两千多年里,没有一个冤案!这位杨法医的手下料理过的尸体比你俩蛋里的子孙都多!是不是老死,周围要是有懂行的兄弟,尽管来看!”
一时间两头僵持住,两个弟弟气的脸红脖子粗,那少卿的眼里也有了凛凛煞气。
今昭虽然不认识少卿和法医,但连一向毒舌的老周都点头,说明这两位办案子的确是如此,这一下子倒是没有留意那一句“上任两千多年”,而是转着一个心思:如果这俩真的不是中国的神鬼,是不是要遣送回去,还是要会审?苍天啊,这事儿要是拖起来,这个年我就不用过了。我可没几天就能满了七七,元阳归位,喜大普奔了啊!
正想着,一股浓郁的谷子坚果味道钻进鼻子里,朱师傅笑呵呵地端着油茶面儿出来:“别光顾着案子,也要顾一顾肚子。”
粗灰陶碗里乘着姜黄色的油茶面,面糊均匀,颜色漂亮,一看就知道是朱师傅的好手艺——这个炒油茶面儿出锅以后,要摊堆,否则油茶面儿的余温会抱团焦糊起来,再冲泡就会颜色发暗,疙疙瘩瘩,朱师傅有一手绝活叫桂宫散月,手起一锅的油茶面儿都飞上天,手落一碗油茶面儿都已经在风里抖去了温度,一点儿不撒落在碗里,这样散热均匀的油茶面,才有这种粗看是姜黄色,灯下则仿佛镀金的好模样。中华食道讲究色香味意形养,所以这油茶上面的黑白芝麻花生彩豆碎写成一个福字应景,给今昭这一碗还特别贴心地没有放青丝玫瑰。
不管是老周老宋动作间的回护,还是朱师傅这一碗没有放青丝玫瑰的油茶面,都让今昭觉得眼睛发酸发热,甚至觉得这就是上天对她亲情寡薄天寿早夭的补偿,生前一无所有,死后却能体会到世间风采,人情暖热。
“别哭嘿,虽然勺子哥采办去了,但有哥几个在,绝对不能让这些个玩意欺负你。笑话,一推就死了?要是有这个本事,还用留到现在,早不就把前几天死盯着你不放的酒吞童子给推死了。”老宋脸上的憨厚这会儿似乎裂了一个小口子,呲呲地往漏阴风。而老周则干脆一言不发,面沉如水,冷冽如冰,杀气不要钱一样嗖嗖散出来。幸而此时在座的,大概都是准备给这桩案子作证的大人物,不然就凭这满屋子的杀气,都够小喽啰回炉再炼一百年。
风口浪尖里一个呼噜呼噜的声音传出来,众人一扭头,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陈辉卿端着油茶喝得赫赫有声,全然不顾周围场合气氛。这一戳就破的凝滞杀机,也被这呼噜呼噜的声音给搅合散了。
老周咧嘴一笑,端起油茶对着少卿一举:“年关口儿的,倒是给黄大人添堵了。”
黄少卿也露出了笑模样,大大咧咧地坐下,一举油茶:“没事儿,正好跟你们说一声,我们家前几天忙乎忘了,倒是要一席年夜饭,大概五十多个人吧。”
老宋也凑热闹:“贵府人丁兴旺,今年有办了不少喜事啊。”
眼见着几个人就寒暄起来,今昭倒是犹豫,这么明晃晃地冲着清平馆示好,就不怕被害人家属真的告上去说一句办案态度上徇情枉法?
话赶着话,老宋也就顺势和黄少卿说了说她的情况:太岁正在脱胎换水的时候,不能离开清平馆的势力范围,这会儿老板又不在,一时半刻也赶不回来,让她去大理寺走一趟,恐怕是真的不成。
黄少卿应该是听说过这件事情,只是打量了今昭一下,便爽快地答应:“那就在这里吧,今儿我也不走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太岁姑娘,你过来一下。我做个重现。”说完,也不管她答应没答应,手只管往肩膀上一搭,周围的空气顿时变得粘稠,时间与感知都变得迟缓,在这种奇怪的感觉里,今昭看到自己站在过道,那年轻人拐着弯走过来撞了一把自己,自己则本能地一推,将那年轻人推到一边。
怪不得黄少卿手里没有冤假错案,这要是警察都有这种“读取犯罪现场原景重现”的本事,那人类也不会有冤假错案。
只不过神鬼的案子自然有难办的地方,这人是死透了,要说他死前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的确就是这么一推,可要说推就推死了,又没有什么道理。一时间连黄少卿都皱起了眉头。
今昭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个神马玩意,但是显然身边这些人都是胸有成竹的,老周老宋玉卮青婀蔓蓝朱师傅,没有一个认为她有一把就能把人推死的本事,这人死的另有蹊跷。
黄少卿作为一个一线查案的刑警队长,办得又是神鬼案子,必然是见多识广,要是连他也不明白所以然,那恐怕这案子就真是棘手了。
这一天清平馆拾掇了一个客居跨院出来,尸首、犯罪嫌疑人今昭还有黄少卿都呆在一起,朱师傅心疼小水案打荷小徒弟就这么躺枪似地成了犯罪嫌疑人,晚上倒是准备了好饭菜,就摆在院子里一口大铁锅,锅坐了文火,里面架着果木柴垛似地篦子,篦子上坐着大块大块的肉方。那肉方是金华火腿的上方,直接不改刀就坐在篦子上,篦子下面是同样用料酒、十三香、肉桂等三十几种作料熬的料汁儿,火少了作料汁儿熏着那肉方,肉汁里的水没处留,被侵染了做料汁儿的味道,锁死在肉里,捞出来的肉肥而不腻,汁水饱满,滋味足,分量也足,不管是用刀吃还是直接过瘾地咬,都特别热烈而实在。
馆子留了那些位作证的食客,今昭瞅着那些位大咖大快朵颐的模样,这才明白这一群人怎么就那么热情愿意留下来当个人证,敢情是为了这一顿饭。
别人且不论,房东大人的吃相,真的是太豪迈了一点,在座的十个有九个其实都还是用小刀子切着吃,唯独这一位直接上手咬,浅樱色的嘴唇蹭得油光闪亮,格外旖旎几分,而那种柔光滤镜雪花笔刷的气度模样对比这奔放的吃相——嗯,赶紧吃,要不然真让这货给吃光了。
最后一碗点心是杏仁豆腐,一点儿装饰也没有,只有杏仁的清新味道和豆腐的软嫩滑腻里带着特地没有做掉的苦味,好像在无声地诉说着小徒弟很清白,朱师傅很生气。
“又死人了啊——”后罩房传出叫声,那叫声很耳熟,带着几分好热闹的幸灾乐祸,正是蜕皮蜕成出了新人格的蝉妖金逸的声音。
话音没落,在座里有两个人眼睛里都窜出了火。老周是气愤大过年的竟然有人在清平馆犯事儿,黄少卿是气愤犯事儿的真是胆大包天这可是他眼皮底下。
一碗杏仁豆腐被重重地搁在桌子上,那乳浆凝得好,面儿上还是白玉一样纹丝不动,衬着白瓷碗和老周灵巧修长的手,相得益彰,只是那声音落在这不顺心的夜里,显得格外凄惶,而这个晚上,也和这一碗杏仁豆腐一样,表面看着四平八稳,内里却脆弱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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