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明玉微微一笑,露出满足神色:“我本想叫橚儿,可没叫成,叫你,也是一样的。你和橚儿两心相悦,一体同德,这种感觉,我懂。我只是想和你们道个别,我的夫君要走了,我也就要走了。”
“您知道不知道,您走了,那玉玺也就失去了灵性,更是摔坏了?”冯繁缕盯着宫明玉的眼睛。
宫明玉点点头,眼神天真温软:“我知道啊。我只管着他,他的孙儿,我可就不管了啊。”
冯繁缕压着火气,从牙缝儿里挤出话来:“那您是否知道,朱元璋的宝贝孙子,现在抓了您的小儿子囚禁在皇城之中,而与此同时,正密谋骗来您的大儿子,哦不,说起来,您的亲孙子,燕王朱棣的世子,还真的和您的小儿子,我的夫君,周王朱橚,关在一处。”
宫明玉微微扬起眉毛,满脸的不敢相信:“怎么会呢?他答应我,以后会对我的孩子们好的。”
冯繁缕终于明白为什么那琴师告诉自己,要好好劝劝这个婆母,完全是因为这个女人太过天真任性,全然不明白世事凉薄——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可他的孙子,可没答应过你什么!”
宫明玉露出惊愕的表情:“遗诏里没有写么?”
冯繁缕差点失笑出声:“遗诏有用,古往今来,就没有那么多狡兔死走狗烹,也没有那么多谋逆篡位了!”
宫明玉似乎被这个结论吓到,瞪大了眼睛,许久,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神情,从惊愕变成明悟,从明悟变成无奈,从无奈变成凉薄,从凉薄,变回了天真执着:“橚儿被抓了,是么?”
“是的。他们觉得朱橚的血和你一脉相传,估计能修补好玉玺,正商量着要不要血祭。”冯繁缕把刚刚想起的心中的怀疑说出来,说给这个太过天真,以至于未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的母亲。
宫明玉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
冯繁缕见她眼中天真未减,执着依旧,便想要拉住她,再好好分说,可那宫明玉周身银光一闪,随着那银光,一道雷声平地而起,惊得冯繁缕差点吐出一口血来,她猛地坐起,扶着心窝,觉得自己的掌心几乎都能摸到心脏的形状,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惊醒,回到了这山居之中。
睡前的雷电已经化作漫天的暴雨,豪爽倾泻而下,远远犹有琴音仙乐琮瑢而来,冯繁缕知道,那是那位琴师在隔空弹奏,那一直困惑着那群自由自在的人们的弹仙音之人,今日在她这个局外人的梦中,见到了。
“王妃,您没事吧。”女音娇媚响起,麻衣女鬼在窗前转过身来,“若不然,我去瞧瞧?”
豪雨的世界之中,也有无雨之处,那一方天地昏暗和逼仄,简素的床铺上,有一素衣男子借着豆儿似的烛火,在极认真地写着什么,那本就狭小的空间里,团团挤挤站着四个人,烛火照在他们的脚下,照不出他们的影子。
“那种猴戏一样的法阵,怎么可能拦得住区区在下。要不是王爷发了话,必定先吓死那老几个臭贼秃。”一人黄衣俊朗,有头无颈。
“哎呦呦,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须知那龙心向北,不首此处。可惜呦,可惜呦,皇图霸业,咫尺白头。”一人凤冠霞帔,眉目胭脂。
忽而有人麻衣长发,疾风般地转来:“王爷,我来的路上听说,齐王殿下、湘王殿下……都死了……”
朱橚的笔一停,一滴墨滴在那药草的图鉴上。
“王爷,今日我听说,他们要用您的血来祭玺。”一人温厚儒雅,血泪无目。
朱橚转头,苦笑:“他不敢。若我真的死了,那玉身玉玺也好,那传国玉玺也罢,就都没了着落。”
忽然有琴音响起,仙音袅袅,遥远悠长,不知何处亮起一道微光,银鱼儿似的,在天际灵动闪亮。
朱橚走到窗前,痴望着那道银鱼儿一样的微光。
“王爷,您瞧见什么了?”黄衣鬼好奇地问。
“哎呀,有什么?没什么啊?”戏子鬼掩口而笑,“王爷瞧着的方向错了,紫金山在那边呢。”
“你们都省省吧。王爷,想必是看见了不该我们看见的人。”无目鬼道。
这些话于朱橚,全不入耳,他只是望着由远而近的那道银鱼之光,眸光连闪,轻声应答:“……您不必如此……好吧,我明白了,我会记住的。”
又过了片刻,那银鱼儿一样的光芒,已经飞向了帝宫,朱橚才用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问:“您可曾后悔?阿娘。”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说那帝国玉玺之前的惊变,只是为了先帝龙殇,而今新天子新天地,玉玺感应龙气,又恢复如常。年轻的皇帝龙心大悦,用这焕然一新的玉玺盖印的第一道诏书,便是饶他的五叔叔不死,废庶人,改为,云南,流放。
囚室的地上,落了一张匆忙之下,未曾带走的药草图画。
来拿人的狱卒捡起来,看了半晌,问他的同伴:“这画的是啥?”
他的同伴双手抄在袖子里:“王不留行。”
狱卒仔细想了想这四个字后面藏着的血,牙痛似地,吸了吸冷气。
又有一个狱卒匆忙走过来,露出极恐惧又极隐秘的神色,双手颤抖,指了指北方:“燕王,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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