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干部过来,把李永根带到了村办公室。
“李永根,你太胆大包天了,竟敢绑架国家干部,你的这种行为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公社领导训斥李永根。
“坐牢就坐牢,我就是想要个说法。”李永根梗着脖子说。
“你想要说法可以,要通过正常途径,可你采取的是非法手段,性质就彻底变了。”公社领导严厉的说。
“我跟李明说过多少回了,他一直都没给我说法,我也是被逼急了,才绑了他。”李明委屈的说。
“逼急了就绑架政府干部?逼急了就犯法?这是理由吗?我看你到现在,也没认识到你绑架行为的严重性,我现在就把你交给公安局,有什么话就到公安局去说吧!”公社领导也急了。
公社领导的话音一落,他身边的两名干部,就要带李永根去公安局,大虎一看不得了,到了公安局性质就变了,李永根的老娘也活不成了,他赶紧走到李明跟前,求李明为李永根说情。
从内心来讲,李明同情李永根的遭遇,又听大虎说到,李永根的老母亲双目失明多年,身边只有永根一个儿子,如果因为绑架被抓进了公安局,老母亲肯定也活不成了,那在他的心里将留下永远也抹不去的内疚,想到这里,李明拦住了已经押着李永根走出门的两位保卫干事,他把不能带走李永根的理由向公社领导做了说明。
听了李明的请求,公社领导也考虑到,李明本身是被害人,而他又站出来为李永根说情,还有,李永根没有前科,李永根的老母亲确实无人照料等诸多因素,公社领导决定,暂时不把李永根扭送公安局,但这件事必须严肃处理。
第二天,公社领导当着全村人的面,宣读了对李永根的处理决定,内容如下:
村民李永根对土改工作组的定性问题,一直心存不满,在多次与驻村干部李明的交涉中,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便失去理智,采取了绑架李明的非法手段,想以此达到摘掉富农帽子的目的,李永根的行为,性质十分恶劣,本应严惩。
鉴于李永根是初犯,没有造成危害后果,加之受害人李明一再表示,不愿追究李永根的刑事责任,公社做出决定,从今天起,李永根必须在沙峪村进行劳动改造,接受村民监督,以观后效,改造的具体内容,由驻村干部李明安排。
李永根面无表情的听完了乡政府宣读的处理决定,这起绑架案算是画上了句号。
也就从那天起,李永根的性情发生了天大的逆转,他不再跟任何人包括大虎,谈及他的二亩地和富农的成分问题,整个人就像个行尸走肉,有躯体却没了魂。
看到李永根的变化,大虎的内心很复杂,他有无奈也有内疚,无奈的是,他眼睁睁的看着这种结果的发生,他却没有办法帮助李永根改变,内疚的是,他曾经几次劝说李永根,接受工作组的结果,正是因为他的劝说,李永根才默许了工作组的决定,他认为,造成李永根今天的局面,跟他有分不开的关系,他曾几次试图打开李永根的心结,都被李永根无言的拒绝了。
也许在李永根看来,既然说不清楚那二亩地和耕牛驴车,又不能摆脱富农的身份,那还不如把自己封闭起来,封闭也许是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他甚至想,如果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把耳朵弄聋了,看不到听不到任何事情,也许是更好的解脱,但一想到还有个双目失明的老母亲需要他,他只能苟且的活着。
随着沙峪村人口的不断增加,经公社领导批准,给沙峪村配备一名村干部助理,并指定,这个村干部助理的名额由沙峪村产生,助理的经费,由公社划拨,也就是说,谁当了这个助理,谁就成了拿公家工资的干部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在沙峪村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村民们还是头一次听说,农民还可以拿公家工资,尽管只有一个名额,但每个人都想抓住这个机会,为了显示公平,李明拟定了招聘条件,大致内容是,拥护中国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有思想、有道德、有文化、爱憎分明、热爱集体、团结互助,年龄在十八岁至五十岁的均可报名。
招聘条件公布以后,报名的人还真不少,李明本想通过条件当中‘有文化’一项,淘汰掉一批村民,剩下几个精兵强干的人再竞争,可是他不清楚,村民大都参加过‘扫盲班’,都认为,会写字就算有文化,李明也只好认头,因为有文化这种事情,见仁见智,最低是识字,最高也没法封顶,弹性确实太大,没法界定。
但是,李明还是想了个办法,他出了张卷子,卷子上的题,是他根据村民的实际情况定的,共有十道,第一道,沙峪村共有多少户人家?共有多少口人?第二道,沙峪村共有多少亩地,其中有多少个果园?第三道,正常情况下,一亩地能产多少斤玉米?多少斤高粱?第四道,沙峪村有多少人常年在外打工?村里超过六十岁的老人有多少?第五道…。
既然是考试,还是要正规一些,考试那天,李明还特意从公社找来了一名监考员,监考员宣布了考场纪律,为了能够当上村干部助理,村民们还是真听话,卷子拿到手以后,他们都很认真的低着头做自己的,没有一个大声喧哗或交头接耳的。
李明发现,在考试的人中,没有大虎,他很是失望,因为从接到公社的通知以后,在他的心里已经就有人选,这个人就是大虎,他怎么也没想到,大虎会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他了解大虎,也许在大虎心中,他有自己的想法。
答完卷子的村民走出了考场,考场里只有几个还没答完的村民,时间到了,李明宣布考试结束,李明把卷子拿到了办公室,他让村民回家等成绩,可是,急于想知道结果的村民,没有一个肯走,李明只好和监考员决定,当场判卷,公布结果。
就在李明和监考员判卷的时候,等候在教室外面的村民可就议论开了:
“怎么么见着大虎来考试?”
“大虎要是来考试,还有咱们的份,那名额肯定就是他的了。”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考场,我的心里还突突直跳。”
“第三道题,玉米亩产你说多少斤?”
“去年我家才打二百斤,我就答二百斤。”
“你答错了,你说的去年,那是遇上了旱灾,卷子上说的是,在正常情况下,我答的是五百斤。”
“哎,你说吧,李明出的题,怎么都是围绕说咱村出的,乍一看,还挺简单的,可是要答准确,也不容易。”
“那还用问,这次是选村干部助理,当然要先考你村里的情况,如果对村里的情况都不熟悉,能当好村干部吗?”
一个小时的工夫,李明和监考员把卷子判完了,他们来到了院子里,对考试结果进行了公布,金昌元考了第一,为了减少村民对考试结果的质疑,李明把卷子,发到了村民的手里,同时把正确答案,张贴在办公室的外墙上,供村民们对照,这种公开透明的招考方式,让村民心服口服。
为了摸清大虎不参加考试的真正原因,李明来到了大虎的家里,他把这次考试,金昌元被录取的事情告诉了大虎,也追问大虎,为什么没参加这次考试,大虎委婉的告诉李明,自己本身有手艺,能够靠手艺吃饭,就不想跟村民抢助理这个名额了,李明对大虎说,以后村里有需要他帮忙,还希望他不要拒绝,大虎表示,他是沙峪村的村民,只要是有关沙峪村的事情,他都会尽全力帮助的。
其实大虎说的话里,有一部分不是他的真实想法,他之所以不愿意干,很大一部分,是李永根的事情,给他的内心带来了阴影,很多过去他能看透的事情,现在却有些看不透,过去能解释通的问题,现在也解释不通,以其无力改变,不如踏踏实实干自己的木活,自己左右自己比较好。
金昌元当了村助理以后,走马上任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李永根。
自从绑架事件发生后,公社领导就决定了,李永根要在沙峪村接受改造,并由李明安排改造内容,李明为此曾多次到李永根的家里了解情况,当他看到李明家的窘境的现状,没有给李永根安排改造的事情,可是在一次公社领导召开的会议上,领导让李明汇报李永根改造的进展情况,李明只好编了个谎,说李永根打扫村里的垃圾,公社领导表示,这还不够,他让李明尽快拿出方案。
金昌元当上村干部助理以后,李明就把落实李永根改造的方案交给了金昌元。
本来只想为村里多干点事情的金昌元,没想到接到的第一个事情,就是拿出对李永根的改造方案,他犯了难,原因很明了,他和李永根是一块长大的,李永根的为人以及家里的情况他是了如指掌,他在明知李永根是被冤枉的情况下,还给李永根制定改造方案,他没法做这件事情。
他刚当上村助理,就让李永根拿着扫帚满大街的扫地,不要说李永根另眼看他,就是村民也会对他产生误解,甚至会说他,当了干部翻脸不认人,可他又不能跟李明说,这件事他做不了,作为助理,他必须要服从李明的领导,如果不做,他也担心,万一哪天,公社领导来沙峪村检查工作,发现了李永根根本就没改造,他不好过还其次,还牵连到了李明。
回到家里,金昌元没了早晨从家走时的精神劲,而是蔫头耷了脑的回来了,玉儿不解,就追问他:
“是不是李明给你气受了?”
“你想哪去了,人家李明能给咱气受吗?”金昌元说。
“那我怎么看你的精神有点不对劲那。”玉儿说。
“这不嘛,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李明就交给了我一个任务,他让我给李永根制定改造方案,你也知道,李永根本来就是冤枉的,现在他见着村里的人都躲着走,我要是找他说,让他每天早晚打扫村里的垃圾,你说,这话我怎么能跟他说出口,可是李明说了,就是扫垃圾,公社的领导还不满意,还嫌不够,还要增加内容,这不是要难为死我吗?”金昌元说。
“你就跟李明说,你和李永根都是一个村的,没法张这个口,让他跟李永根说不就行了吗?毕竟人家才是正经的干部,咱们只是个助理。”玉儿说。
“你当这是咱们家的差事,咱现在拿的是公家的钱,就得为公家办事,不是有那么句话嘛,挣官家钱,由不得自己。”金昌元说。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大虎哥家,听听他怎么说。”玉儿说。
“还是咱两一块去吧,我说不到的地方,你在旁边帮我说说。”
金昌元和玉儿来到大虎家,他对金昌元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祝贺他当选了村干部助理,金昌元回了大虎一句,‘挣官家钱,由不得自己’,大虎调侃他说,没看出来呀,刚上任就把自己看成是官家人了,金昌元收起笑脸,把李明安排他给李永根制定改造计划的事情说了,大虎问他打算怎么做,金昌元表示,自己还没有想好,他总觉得,没有勇气找李永根,大虎又问他,准备让李永根干什么改造的活,他说,李明已经跟公社的领导说,给李永根安排了打扫村里垃圾的活。
大虎告诉金昌元,李明之所以把这个事情交给他,就是希望他能帮助他,处理好李永根的问题,对公社有交代,对李永根也能说的过去,但要做到这点,确实有难度,大虎给金昌元打个比方,要求李永根打扫村里的垃圾,什么时候打扫,多长时间打扫一次,公社并没有提出硬性的要求,作为制定改造计划的人,应该在这方面多动脑筋,尽量达到既能应付上面的检查,又能保护到李永根和他的老母亲。
听了大虎的点拨,金昌元心里多少有了点谱,他准备回家仔细的琢磨大虎的话,拿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金昌元走了以后,兰珍对大虎说:
“我现在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不愿当这个村助理了,也是,要是你当了这个村助理,我很难想象到,你怎么跟李永根说,‘你去扫大街去吧’。”
“照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是有先见之明似的,不过,李永根的事情,在我的心里,就是根刺,想起来就难受,本来挺开朗的一个人,现在见谁都不说话,我是真怕他哪一天想不开呀。”大虎说。
“要我说,你也别自责了,你已经尽力了,李永根的事情,今后还得靠昌元帮忙做工作,毕竟他现在比你有优势,怎么说也是村里的助理,应对上面还得靠他,咱们两口子能做的,就是多去他家串串门,多帮助他照顾一下他的老母亲,别的咱还真帮不上什么了。”兰珍说。
“这个我明白,就是心里的这个劲过不去。”大虎说。
两天以后,金昌元给李永根规划好了改造计划,落在纸上的是,每天早晚各打扫村里一次,一个礼拜跟昌元做一次思想汇报,当他把这个计划交给李明以后,李明认为,金昌元的安排比较合理,至少能够拿到桌面上,得到公社领导的认可,但同时,他也对金昌元说,在找李永根谈这件事的时候,要讲究方式方法,还要考虑到李永根家的特殊情况,李明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和大虎的想法类似,金昌元心里有底了。
他来到了李永根的家,正赶上李永根要去地里干活,金昌元告诉李永根,他有话要对他说,李永根是个孝子,他知道,刚当上村助理的昌元,找他不会有什么好事,他担心在家谈,被母亲听到,他把金昌元叫出了门外,金昌元对李永根说出了,上面要求给他制定改造计划的事情,并把扫大街和思想汇报的事情告诉了他,李永根已经不是原先的爱较死理的人了,他听完金昌元的话,竟没有做出激烈的反应,而是抛出了一句:
“怎么着都行,只要我母亲不受伤害。”
金昌元原本是想告诉他,纸上写的是每天早晚打扫村里,但实际并不需要他真的那样做,一周打扫一次就行了,可是李永根没有给金昌元再说这些话的机会,扛着锄头甩开金昌元,独自走了。
从那天以后,每天早晚,村民都见李永根拿着扫帚在打扫,几乎是雷打不动。
这个时候,村里的人又开始了议论:
“都是乡里乡亲的,没想到金昌元刚上任,就拿李永根开刀,让人家早晚扫大街,人心不古,这话不假。”
“你别忘了,人家昌元拿的是公家的钱,他跟咱们现在可不一样了,别说让李永根扫大街了,人家公家要说,现在就把李永根抓起来,他也不敢说二话。”
“这人要是赶上倒霉,就是喝口凉水都噎着,看样子,李永根就躲不开霉运了。”
村民的议论,很快传到了金昌元的耳朵里,他找到了李明,劝说李明干脆放弃所谓的改造计划,不要再让李永根扫大街了,李明对金昌元说,这恐怕做不到,上面的领导盯得紧,前天还在过问李永根的改造情况,他告诉金昌元,还是再找李永根谈谈,尽量打开他的心结。
一大早,金昌元就来到了李永根扫街的地方,他靠近李永根想跟他再聊聊,没想到李永根又冒出了一句:
“金助理,今天还没到汇报的日子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扛着扫帚走开了,原来他拿金昌元当做了瘟神,避而不及。
这回金昌元是彻底的没招了,他万没想到,当了助理会是这样的结果。
大虎和兰珍两口子,经常去李永根家,兰珍爱蒸团子,每次都多蒸一锅,送给李永根母子,渐渐的,李永根对大虎的态度转变了,他对大虎敞开了心扉,他说:
“其实,我现在很好,没有了杂人杂事的干扰,心也静了很多,每天扫大街的活,我也干习惯了,这些年,多亏你们两口子帮忙照顾老母亲,还真不知道怎样报答。”
“永根,你说报答这话,言重了,都是一块长大的,谁还不了解谁,你能想开,我就很高兴,今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吱一声,我要是在外面回不来,兰珍会来的,咱们还像以前一样,相互帮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李永根虽然每天还在扫大街,但是他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多了,呆滞的目光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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