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华住的地方,一定很好吧?”‘小快嘴’问。
“震华的宿舍在三楼,宿舍里有六个学生,她们个个都很优秀,对我很好。”大虎说。
知道的,是大虎在跟乡亲介绍学校的情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在召开新闻发布会,有问有答的,还非常认真,兰珍担心大虎的身体,他小声的提醒大虎,有话明天再说,该歇着了,大虎却对她说,乡亲们想知道大学的情况,他就有义务跟他们介绍,这是他应该做的。
乡亲们看大虎的精神状态不错,又问了很多的问题,大虎都一一作了回答,在他们的问题得到满足以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让大虎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是,他的关节居然不怎么疼了,住着拐杖也能自己走路了,这个反常现象,他也解释不清,他还对兰珍说,可能是因为心愿达成了,疼痛也跟着走了。
接下来,他要再干几件事。
他拿了瓶酒,柱着拐杖来到了祖坟,坐在爷爷和爸爸的坟前,他倒了三杯酒,一杯倒在了爷爷的坟前,他对爷爷说:
“爷爷,您生前的最大愿望,就是要您的孙子好好念书,长大做个有出息的人,把您友爱相邻、恪守本分的精神发扬光大,我可以自豪的跟您说,您的孙子做到了,在几十年的人生中,我倾尽了全部的心血,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我没有放弃努力,在沙峪村面临危险的时候,我能挺身而出,我所做的一切,到今天为止,我认为是值得的,我最自豪的一点,就是没有给您老人家丢脸。”
他把另一杯酒,倒在了父亲的坟前,他对父亲说:
“爸爸,是您给了我生命,您就是我的第一任老师,都说父爱如山,当年,您做出要我拜师学艺的决定,我就认定了您是爱我的,也让我明白了,父子之间的爱,不停留在语言上,而是敢于放开,让他经历社会的摸爬滚打,哪怕是遍体鳞伤,直到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您的话不多,但对我一生的影响不小,我以有您这样的父亲,感到自豪、骄傲。”
他又把第三杯酒端起来,喊了一声:
“爷爷,爸爸,咱们共同把这杯酒干了吧!”
说完,大虎一仰脖,干了。
他把爷爷和父亲坟头上的杂草拔了拔,然后找了块阳光充足的地,躺下了,他甚至想,要是能永远的这样,该有多好,没有疼痛,没有烦恼,还能陪在亲人身旁。
天渐渐的暗下了,他起身柱着拐棍往家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碰上了昌硕,昌硕带给大虎一个好消息,他说,他的儿子回来告诉他,韩****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大虎忙问是怎么回事,昌硕说,给韩****撑腰的,县指挥部总指挥倒台了,新上任的头头,对韩****不感冒,他还听儿子说,靠打打杀杀当上头头的那些造反派,都触霉头了,韩****的主任是当到头了。
昌硕带来的消息,无疑给大虎打了一针强心剂,平心而论,他倒不是看着韩****倒台,非要扔一块石头,但是,每每想起李永根,想起永根双目失明的母亲,想起被韩****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玉儿,他的心,就跟针扎了一样,那种痛,比他现在生理上的关节肿大的痛,要多上百倍,像韩****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遭到任何报应,那才是对好人的不公,他不信命,但是,在极端无助的情况下,在他无法开解的情况下,他也曾祈求老天,早点‘恶有恶报’吧!
他回到了家里,鬼使神差的要兰珍,把山子叫到家里来,他有话要对山子说。
山子没敢耽搁,一路小跑来到了大伯家,大虎半倚在炕上,拉着山子的手,坐在他的身旁,
山子见大伯,比前两天气色好了不少,就开玩笑的对他说:
“大伯,您找我来,是不是想跟我切磋技艺?”
“山子,大伯找你来,是有事跟你说。”大虎说。
“大伯,我就跟您儿子一样,有事您就只会一声,山子立马就做。”山子说。
“山子,从家族论,你是我的侄子,从师徒论,你是我的徒弟,我看好你,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只是放不下,你兰珍大妈,她自打嫁给我,没享过几天福,今后,你要是有空,就来家多陪陪她,我的俩个儿子,能孝顺她更好,要是不孝顺她,你就多担待点,还有,咱们爷俩打的那副棺材,这两天,你在给它油一遍漆,我要躺在新棺材里走。”大虎交代着。
“大伯,好端端的,您说这些话干嘛,您得好好的活着。”山子哭着说。
“生老病死,谁也逃得掉,没什么可害怕的,你只要答应我这件事,我就放心了。”大虎说。
“大伯,您放心,我一定照您的话去做,但是,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那。”山子说。
大虎之所以急于把山子找来,交代油漆棺材的事情,他对自己的身体是有预知的,前些日子,他浑身的关节,没有一个地不疼,偏方用了不少,成效却不大,可是从打从学校回来以后,他的疼痛,明显减轻了,本来不能走路的他,柱着拐杖也能下地走路了,他为什么要去坟地,对爷爷和父亲诉说心里的话,也是想趁能动换,跟他们做最后的告别,他担心,关节再次疼痛起来,他没有机会去了。
他记得,爷爷和爸爸走的时候,都是病情突然有好转以后,他也听说过,人是有‘回光返照’现象的,因此,他对自己突然的不疼痛,有了预判,他要利用老天给他的‘回光返照’的时间,交代完他想要做的。
在山子答应了他的要求以后,他如释重负,他对兰珍说,他累了,要躺下睡个觉,要兰珍不要再打扰他,兰珍铺好被褥,扶着大虎躺下,没一会儿,大虎就睡着了。
山子向厂长请了假,把棺材油了一遍漆。
大虎是真的累了,他睡得好香,好香,女儿的哭叫声,兰珍的呼喊声,都没能叫醒他,他的精神以及整个人,轻飘飘的,离现实,越来越远,他经过了沙峪村最高的‘处女峰’,看到了爷爷和父亲正在向他招手,他还看见,李永根和他的老母亲,梅子和裁缝,也在那里。
在回身的瞬间,走的时候才几个月大的他的儿子小七,也朝他走过来,他奋不顾身的向他飞奔而去,他一把抓住了他,他大哭着对小七说,爸再也不离开你了,咱们祖孙四代,永远的在一起,永不分离。
他翻过‘处女峰’,到了该来的地方,他看见,这里的天,仍然是晴朗的,飘着白云的,山是绿的,水是湛蓝的,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体,没了疼痛,心里没了纠结,一辈子都没有过的轻松愉快,通遍了全身,他舒服的飘了起来。
一九七八年二月五日,七十三岁的大虎,一个普通的木匠,走了,永远的走了。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参加他的葬礼,村民自发的,为他摆设了灵堂,烧香磕头,悼念他,三天以后,他被安葬在了祖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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