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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有太阳,夜晚有月亮,大地万木生,四季变模样。天下道路万千条,唯没有一条现成的路径通向理想的目标。要想到达理想的彼岸,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寻觅,开创。
荀子从秦国重归齐国稷下学宫,他的目标是改造儒学,让儒学从天上回到地下,走进社会,挽救儒学几被抛弃的厄运。
但是摆在荀子面前的是一座座诸子百家的峰巔,他必须披荆斩棘,开辟出自己的前行之路。
回顾荀子回归稷下学宫的历程,他首先在儒家内部炮轰著名的儒家先师孟子,继而又炮轰世间著名的十二子。他认为“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惽惽之事者,无赫赫之功”。①只有坚忍不拔和锲而不舍,才能突破旧巢穴,将儒学变换一个全新的面容。
荀子非常明白,他所批评的六种学派和十二子并非全无是处,智慧使得他们各自有各自令人敬佩的理论成就,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追随者,形成一股社会思潮。但是站在一统天下的高度去审视,诸子之说均
不能成为一统天下的理论。
荀子认为,诸子的学说都体现了“道”的一个侧面:“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势而不知知,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①“老子有见于拙,无见于信。”121也就是说墨子只重视功利而不知道礼义;宋子〈宋趼3只看到人有寡欲的一面而没有看到人还有贪得的一面;慎子〈慎到〕只看到法治不知道用贤;申子〈申不害〕只重视权势的作用而不知道才智的作用;惠子〈惠施)只玩弄辞藻而不讲实际;庄子(庄周〕只听命于自然而不知道人的力量。而老子(李耳〉则是对于“屈”的一面有所认识,对于“伸”的一面却缺乏见地。所以,他们主张的只是“道”的一个方面,而任何一个片面都不能成为指导一统天下的“道”。假如把实用叫作“道”,那么人们就都会去追求功利了;假如把欲望叫作“道”,那么人们就都会去满足欲望了;假如把法律叫作“道”,那么人们就只陷于法律条文了;假如把权势叫作“道”,那么人们就只知道贪图便利了;假如把玩弄辞藻叫作“道”,那么人们就都会陷于不切实际的空谈了;假如把自然世界叫作“道”,那么人们就只知道听天由命了。③
而今,天下学问哪一家最全面?荀子的回答是一孔子。他说孔子仁知且不蔽,故学乱术足以为先王者也。”④天下只有孔子仁德明智,并且不受偏见的蒙蔽,所以他掌握了治乱之术,足以和古代的圣王比美。
可是,为什么孔子的学问不被当权者重用呢?因为“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⑤人常犯的毛病,就是被事物的某一个侧面所蒙蔽,而不明白全面的道理。那些列国的当权者每日相互间争斗得你死我活,他们只选取最为功利的办法,所以“白黑在前而目不见,雷鼓在侧耳不闻”,不能够认识孔子的伟大。
当然,孔子的儒学自身也确有缺陷。孔子想通过倡导恢复西周的礼仪,恢复西周时代的等级名分,挽救“礼坏乐崩”的社会政治秩序。在周天子的一统天下已经分裂为各自为政的诸侯列国之后,想让那些野心勃勃、时刻图谋取代周天子的诸侯,再去接受周天子礼乐制度的约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荀子所处的时代较孔子的时代前进了近二百年,已经进入七雄争霸的最后较量,若想用孔子的儒学理论恢复西周时代的礼乐秩序,就更加不可能。所以,儒学就像是一个过时的老太婆,找不到婆家,没有人喜欢。
既然儒学到了如此遭人厌弃的地步,荀子为什么还说天下唯有孔子一家掌握了全面的治国之“道”呢?
荀子的高视角和大智慧正在这里。
荀子不盲目地追赶时髦潮流,他冷眼看世界,细心做学问。他不但看到儒学的现实悲哀,更看到孔子儒学理想的精彩和耀眼光辉。孔子的儒学不仅仅属于孔子一个人,是总结了华夏民族智慧的伟大创造,是华夏民族珍贵的精神财富,是华夏民族共同的向往。因此,便不应该因其暂时有缺陷就否定,就抛弃,而应该改造它脱离现实的缺陷,提升它指导实践的能力,为儒学加上坚实有力的走进社会的腿脚。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让儒学走进现实的腿脚可往何处寻找呢?荀子坚信,“物类之起,必有所始”。①为了解决这个时代的难题,荀子从研究人在自然世界里最初的生活状态,去寻觅,去分析,去思考,最终他找到了理想的答案。
荀子说:“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饥了想吃东西,冷了想暖和,累了想休息,喜欢得利而厌恶受害,这是人生来就倶有的“本性”,是不需要学习就已经具备了的,是圣王大禹和暴君桀都相同的。人的这一本性决定了不满足于停留在温饱上,吃饭想有牛羊犬猪之类的肉食,穿衣还想有丝绸之类的华丽料子,出行想要有车马,还想积累更多的财富,并且穷年累月也不知足。直到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也仍然不满足。
所以,荀子说“人之生固小人,无师无法则唯利之见耳”。人的本性生来就充满小人的欲求,没有老师的教诲,没有法度的约束,就只会唯利是图。再遇上混乱的世道,得到的是混乱的习俗,那就是小上加小,从混乱得到混乱。也就是说,在乱世当中,人恶的本性更加扩张。①所以,荀子尖锐地批评孟子的性善论,揭穿它的虚伪性,让人知道自身生来就有的本性之恶,告诉世人不要被人性善这个虚假的谎言蒙蔽了眼睛。
人类共同生活在一起,“欲恶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如何正确对待人的欲望,解决“欲多而物寡”的矛盾,这是所有关注人类命运的思想家悉心探索的一大课题。
战国时代,华夏的许多哲人提出了各自的主张。
墨子主张“节用”。他认为,节俭则昌,淫佚则亡。③只要倡导节检,那些纵欲放荡的行为就消失了。所以墨子和他的弟子们身体力行,住在茅草屋里,吃粗米淡饭,夏天穿葛布做的衣服,冬天穿鹿皮做的衣服,脚上穿草鞋。
老子和庄子则主张“无欲”“寡欲”,他们倡导要减少或是干脆去掉人的欲望。④
杨朱学派的主张与墨子老子庄子相反,他们主张“贵己”“为我”“重生”,认为人生的唯一价值就是满足欲望,为美食、为美色,尽情享乐。孟子说他们是“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⑤也有人说他们的主张就是
“纵欲”。
孔子和孟子都憧憬上古时代的井田制,主张“均平”。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均无贫”①。他们认为,平均了就没有了贫穷。
这些哲人都把自己的主张看成是人类解决“欲多而物寡”矛盾的最好办法。
荀子对这些主张全部持反对的态度。
荀子反对“纵欲”。他说,“顺人之情,必出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121他认为,放纵人的性情,按照自己的欲望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会发生争夺,破坏社会秩序,以至于发生暴乱。
荀子也反对限制人欲望的“寡欲”和“去欲”主张。荀子把人的欲望看作是人生来就有的本能需求。人的本能需求是不能取消的。他嘲笑主张去掉人的欲望,或者主张减少人的欲望的人,说他们是被人的无休止的欲望难住了,没有应对的办法了。
荀子也反对墨子单纯的“节用”主张,他认为单靠节省不能让天下的人富裕起来。他说墨子担忧天下财物不够用,其实,这并不是天下的忧患,不过是墨子个人的过分忧虑。土地生长万物,精耕细作,一年可以收获两次。再加上饲养六畜,猎取禽兽,水中捕鱼,培育瓜果,供人吃的东西太多了。葛麻、蚕丝、羽毛、皮革,也足够人穿戴使用。问题不是出在人世间出产的物品少,而在于用歪理邪说混淆视听。荀子认为,天下如果按照墨子的办法治理,人们必然是整天愁眉苦脸地穿粗布衣服,吃恶劣的食品,没有音乐听,菲薄的奉养满足不了人们的需求,奖赏也不能实行,有能力的人与没有能力的人都得不到正确使用,万物得不到恰当的利用,上失天时,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就像火烧火燎一样。尽管墨子和他的弟子身穿短衣,腰扎麻绳,吃粗粮,喝白水,又怎么能让天下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富足起来呢?③
荀子也反对孔子和孟子的“均平”主张。他说,“分均则不偏,势齐则不壹,众齐则不使。有天有地而上下有差。人在社会上,假如身分都一样,就不能够有侧重;势力都相等,就不能够集中统一;众人都一样,就谁也不能指使谁。只要有天有地,就会有上和下的差别。人和人之间有差别,这是天经地义的真理。
荀子对诸子百家学说的批评让他的弟子们迷惑了,既然杨朱学派的“纵欲”办法不行,墨子的“节用”办法不行,老子庄子的“寡欲”办法不行,孔子孟子的“均平”办法也不行。人类的希望在哪里?社会安定和谐的希望在哪里呢?
荀子告诉弟子们,解决“欲多而物寡”矛盾的办法是一“导欲”。荀子断言凡语治而待去欲者,无以道欲而困于有欲者也。”@这话的意思是说,凡是谈论治国之道而主张去掉人的欲望的人,那是没有办法引导欲望,而被欲望难住了。
荀子认为,追求自己可以求得的欲望,这是人情所不可避免的。即便是一个看大门的人,他的欲望也不能去掉。虽然是一个天子,他的欲望也没有止境。所以,对待人的欲望,正确的态度应该是用适当的方法去引导。
弟子们问荀子,应该如何引导呢?
荀子说,欲望虽然不能完全满足,却可以接近满足;欲望虽然去不掉,却可以节制。对待欲望的正道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满足人的欲望和要求。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那就要节制人的欲望和
要求。③
简单地说,对于人天生的欲望,既不要无端限制,也不要随意放纵,更不能人为拉平。应该用正确的方法,引导人的欲望向合理的方向发展。
弟子们又不明白了。他们说,人之性恶,由于“欲多而物寡”,人与人会相互争夺,会像禽兽一样,自相残杀。对于这样激烈残酷的现实问题可用什么办法去引导呢?
荀子将他日夜苦心思考研究的结论告诉弟子们,可行的办法就是一“礼”。
陈嚣问荀子:“孔子不是也讲‘礼’吗?老师讲的‘礼’和孔子讲的‘礼’有什么不同呢?”
荀子说,孔子讲的“礼”,是周代的礼仪。而他讲的“礼”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他主张的“礼”内涵丰富,作用宏大,可以简单概括为三个方面。
他告诉弟子们,“礼”的第一项内涵是“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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