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岁德,天德合,诸事皆宜,最宜婚嫁之事。
从王府回来后,顾青弱便一直神不守舍,直到今日天色将白,蔓菁蔓林将她从浮浮沉沉的梦景里喊醒,她才恍觉已经到了大婚之日。
任由蔓菁蔓林和两个婆子给她沐浴更衣,上妆梳头,打扮成一个喜气的新娘。
“小姐,世子可真是有心,锦绣楼里年年不知道会做出多少件嫁衣,可是我却没有见过这么鲜亮夺目的样式。”
蔓菁小嘴一刻不停的惊叹着,蔓林有时候也会搭上一两句。
二人说的多了,顾青弱便也听到耳朵里一些,对着镜子一看,果见一个天仙儿似的美人被一身大红色的绫罗绸缎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样鲜艳的颜色,这样繁琐的样式,非但没有将她的美丽掩盖,反而令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更如明珠一般绽放着绚烂的辉光。
“小姐,今个可得好好忍着饿,新娘子是不能吃东西的。”
“为何?”这一句话,顾青弱倒是反应的出奇的快。
蔓林看着她较真的模样,仿佛一顿饭不吃就是她的仇人般,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姐,你看看你这身嫁衣,要是想要如厕该多麻烦?”
“啊?难道如厕也不行?”
顾青弱觉得古人的礼仪真是迂腐的没天理了,不是老话里都说管天管地管不着人有三急的么,怎么到了这么一个地方就完全变了?!
站在一旁正要给顾青弱梳头的老婆子脸上的褶子顿时皱成了大波浪,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小姐贵为世子妃,今日又是大婚之日,可要谨言慎行,不能被外人笑话了去。”
这如厕二字,大家闺秀谁能挂在嘴边,张口便出,她老婆子见了那么多闺阁女子,都是只听到一些不合礼仪的字眼便臊的脸红脖子粗,哪有像面前这位的!
脸不红心不跳,说的理所当然。
顾青弱坐在妆镜前,侧头,目光上移,便看到一个头发全白的富态老婆婆。
满脸皱纹,如老树枯皮,年纪不到八十也得七十五,脸圆圆胖胖的,嘴角眼角都带着笑,十分慈祥。
对这样的长者,很难不生出亲近好感。
于是顾青弱刚欲出口反驳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小姐,这是世子特地请来给小姐梳头的老嬷嬷,她给许多新娘子都梳过头的。”蔓林细心解释。
蔓菁笑着将梳子递到老嬷嬷手上,对顾青弱道,“世子想的真周到,老爷也找了老嬷嬷给大小姐、五小姐还有小姐梳头,可是那位老嬷嬷却赶不上这位有福气。”
顾青弱嘴角撇了撇,却也难掩一抹上翘起的弧度。
她前世便听说过,古代女子大婚时必定要请一位一生顺遂的老奶奶来给新娘子梳头,这样新娘子也能像老人一样,一生富贵安康,家庭和睦。
“老奶奶,您坐下给我梳头吧,可别把您给累着了。”
虽然是好事,但让这么一把年纪的老人家给她站着梳头,顾青弱也觉过意不去。
听她如此说,又见她眼神真挚,那老嬷嬷本来还嗔怪的眼神,霎时更加慈和柔软起来。
咧着不剩几颗牙齿的嘴,笑呵呵的拿起梳子给顾青弱梳头,“累不着,好姑娘,你坐直坐端正了,老婆子我给你梳头。”
顾青弱听话的坐好,身后老嬷嬷念念有词的声音便随着她梳头的动作响了起来。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穿戴妥当,最后看了一眼身上的大红嫁衣,和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美颜,大红喜帕便遮断了顾青弱的视线。
喜帕上垂落的流苏恍惚了她的视线,飘逸的红纱缓缓清扬,顾青弱怔然片刻,只觉得这一刻如做梦般不真实。
从一开始为了摆脱被人摆布的命运,找个暂时的安身立命之所,直到如今,那黑心肠的男人为了她竟能抛开性命……
好像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她预定的路线。
该喜还是该忧?
该走还是该留?
可……若她真的是灵族圣女,那……
算了,还是走吧。
不用害人害己。
一念至此,心底却犹如种了一地的榴莲开花结果,苦涩不已。
正出神间,院外想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
“小姐,世子来接你了。”
话音未落,蔓菁便欢喜的跑了出去,几个老婆子和蔓林也禁不住好奇,出了门去看。
作为新娘子,即便没有喜帕遮挡,她也是不能出去的。
顾青弱坚定了心中的心思,便不再多想,端坐在床上,等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王府两位尊贵的公子同一日成亲,娶的又同是锦阳城最富豪之家的三位小姐,绝对好似千载难逢的大喜事。
王府出手十分阔绰,几乎整个锦阳城都被铺上了红绸,喜庆之气绵延至每一寸角落。
临近顾府的好几条街道早就挤满了人,争相一堵这场盛世大婚。
迎亲队伍远远而来,前头两人骑着高头骏马,并肩而行。
两人皆是一身鲜红喜袍,英姿俊容,气度华贵,正是墨御白和墨辰轩。
三台花轿被红纱包裹,喜气洋洋的跟在两人身后,队伍缓缓前进,每进一步,后面的侍者便会将手中的红绸铺进一步。
十里红妆。
越靠近顾府,队伍走的越慢。
韩英不由皱了皱眉头,他耳边响起的山呼海啸都是什么?
“那就是世子?长的可真是俊哪……”
“可不是,活脱脱的谪仙下凡啊,哪有长的如此……如此华贵潋滟的人……”
“二公子也不差,可是他多少还是经常出现在锦阳城,可是世子的尊容我可是第一次见,没想到竟然这么俊朗不凡……”
人头攒动,看娶亲的人竟直接变成了看世子……!
墨御白倒是好脾气,队伍再慢,百姓的目光再如何直接露骨,盯着他指手画脚一眨不眨,他连一丝不悦也没有表现出来。
韩英心底暗暗撇嘴,世子果然非同凡人,竟能隐忍至此!
若是平日里有人这么盯着他看,他怕是早就将那人的眼睛给一针毁灭了。
好不容易到了顾府门口,一直盯着街边动静的仆人便急急跑进内院通传。
一路狂奔着高喊,“世子和二公子的都到了,迎亲队伍到了……”
带动起一路的鞭炮声连天响起。
蔓菁蔓林站在清晖苑门口,觉得那小厮的喊声,都要盖过鞭炮声了,不由笑弯了腰。
二人和几个老婆子看了一会,花轿便到了门口,几人慌忙回去,搀起端坐在床上的新娘子上了花轿。
人潮涌动中,墨御白惊鸿一瞥,只看了顾青弱坐上花轿前一秒的半个剪影,那犹如子夜的黑眸便立刻一凝。
不由他走近花轿,便有人提醒他,迎亲队伍可以回府了。
须臾之间,墨御白眸色恢复如常,纵身上马,和墨辰轩一起,启程回府。
三台花轿,顾青弱在最前,顾青薇第二,顾青琳第三,之后便是洋洋洒洒逶迤了几里的嫁妆。
流水似的倾泻在红绸地上。
虽然顾青薇和顾青琳的嫁妆被一场大火烧的七七八八,但,声名既然已经传了出去,所以不管顾明达如何肉疼,心口如何滴血,也不得不重新为三人准备了世人口中皆流传着的嫁妆份数。
顾明达看着数不尽的箱子一箱箱搬离顾府,耳边欢庆的唢呐鼓吹竟如铁锤般一下下砸在他的胸口。
疼的他脸色清清白白。
只觉嘴角那丝强挂起的笑意重如千斤。
花轿穿街过市,早有准备好的侍婢花童扬起花篮里的花,直将寸寸红锦变成一片花海。
新鲜的花瓣还带着晨风露水,沁凉的清香飘飘洒洒,弥漫整个锦阳城,也荡进每一个人的心底。
一场婚事,漫天花海,倾国倾城。
回程的行进依旧缓慢,八人抬的花轿旁围着数十喜娘,人人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喜气笑容。
突然,斜地里蹿出三五莽汉,嘴里互斥谩骂不断,将顾青弱的花轿和喜娘丫鬟冲了个七零八落。
一时间,前后三个花轿,喜娘丫鬟,无数百姓俱都乱作了一团。
那群莽汉却早已消失无踪。
墨御白猛然回头,足下用力,从马上飞身而起,只一个呼吸间便落到顾青弱的花轿旁,扶住被众人推挤的差点倾倒的轿子。
掀开轿帘朝那浑身鲜红的新娘子问道,“青弱?有无磕碰着?”
大红盖头轻轻摇了摇。
墨御白唇角轻不可察的微微勾起,宽大袍袖下的修长手指轻轻一弹,见新娘子身子微微一震后,便放下轿帘,对满脸严肃担忧的众人冷声道,“二小姐受了惊吓,身子不舒服,这里离顾府比较近,本世子先带她回去歇息片刻。”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脸上顿时爬满了惊愕和不可思议。
这世子爷平日里没出过王府,比那大家闺秀还少露面,对这大婚之事所知真是少的可怜,哪有新娘子花轿半道上再返回去的道理?!
“世子,新娘子的花轿还没进姑爷家的门,是万万不能返回去的,咱们还是赶紧走吧。”一位年长的喜婆硬着头皮好心劝道。
“为何万万不能?是二小姐的身子重要还是赶路重要?”墨御白黑黝黝的瞳眸扫视过去,周身平和的气场一下子凌厉袭人起来。
本来还想跟着规劝的众人,一下子都打了退堂鼓。
墨辰轩看到众人都乱作一团,也随后赶了过来,听到墨御白的话,心口一跳,面色却如寻常一般无二的道,“大哥,自古以来,新娘子出了门便无再半路调返回去的,青弱又不是骄矜弱女……”
“她在你眼里不是骄矜弱女,可在本世子眼里她被碰一下都觉心疼,二弟若是怕耽误了拜堂成亲,自行先走便是。”
墨御白嗓音轻缓,打断墨辰轩的话。
他语气并未多么凌厉,可听在众人耳里,却觉得气氛一下陷入冷凝。
蔓菁蔓林从混乱的人群中挤出来,隔着布帘急声询问,“小姐,你没事吧?”
她们不敢多劝世子不能回府,只能寄希望于顾青弱出声阻止墨御白。
可是,花轿里的人仍旧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抬了一下车帘,露出一个被鲜红嫁衣全部遮盖的身影,摇了摇头。
墨辰轩侧身而立,所站的角度只能看到顾青弱半边身体,见大红喜帕下的流苏只轻轻晃了晃,那人儿却没有出声的打算,不由眯起了冷眸。
“回府。”轿帘再次落下,墨御白的声音随即响起。
冰冷的嗓音带着沉沉的威严,不容违抗。
喜娘们全部慌了神,连蔓菁蔓林这些年纪尚幼的丫头,也知道这样有违礼法,十分不可取。
一个年纪较大的喜婆战战兢兢的规劝,“世子,这迎亲回府都是按着时辰来的,若是待会耽误了拜堂的吉时,可就……世子妃平日里身康体健,方才轿子也就是晃了几下而已,世子妃肯定不会有事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墨御白唇角勾勒一抹傲气,“本世子与二小姐无论何时拜堂都是吉时。”
“小姐?你快告诉世子到底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回府歇息?”
蔓菁急了,想让顾青弱出声说句话,阻止墨御白荒唐胡闹的行径。
众人围着一个花轿,满脸焦急,然而娇内的人却不知为何就是一声不吭。
蔓林眉心紧紧拧起,心底疑惑丛生,难道顾青弱真的身体不舒服?
墨御白却丝毫不理会众人满脸的不赞同,飞身一跃,骑上韩英牵过来的马,径直朝顾府走去。
众人无奈的看着那笔直端坐在马上的俊朗身影,不敢再出一声违逆之言,只好调转方向,跟在花轿一旁,返了回去。
墨辰轩冷眸内情绪翻涌,目光盯着顾青弱的花轿看了几秒,然后转身上马,身后尾随两台花轿,重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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