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这十多年来受尽折磨,兰珠都是看在眼里的。”兰珠微微抽泣,“这种痛苦,并非寻常人可以忍受。公主毒入骨髓,如今只有换去这一身的血,才能净化身上的剧毒。咱们没有时间了,公主早已没了退路。如今——这也是迫不得已!”
赵妍苦笑两声,“我想我是太自私了,可是当我知道那块玉佩很有可能与她有关时,我便知道,很有可能真的是她回来了。我占据她的位置十多年,即便还给她也是应当。可我这条命,我不想就此放弃。我想活着,活着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眸中有泪盈动,她想着,若是能活下去,哪怕只是像个普通女子一般,能与他策马奔腾,与他谈笑风生,不再病怏怏的该多好?
她这辈子最恨的,便是旁人拿那种怜悯的眼神看她。
所有人对她的好,要么出于对公主地位的敬畏,要么是因为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染上了不治之症,随时可能面临着死亡威胁。纵你身份尊贵,任你富有江山,又能怎样?
“公主放心,这一次,一定可行!”兰珠抿唇。
赵妍勉力喘上一口气,继而奋力的咳着,强忍着嘴里浓郁的血腥味,“可去查过,那张纸条到底是、是谁给的?”
兰珠摇头,“暂时没有结果,只是公主,这上头说的夏雨之血百毒不侵,不知是否属实。若然是真的,那倒也罢了。若然不是真的,公主怕是会将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条命怕是撑不了多久。连苗疆蛊毒都失去了作用,你觉得还能有什么办法可寻吗?不管是否属实,她都会死。只要手里有那块玉佩,她就必须死。横竖是该死之人,我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若真能换回我这条命,也算是她死得其所。”赵妍无力的闭上眸子,好似累极了。
见状,兰珠慌忙搀着赵妍躺回床上去,“公主不要想太多,事已至此,只能搏一搏。”
“我等了那么多年,也被痛苦折磨了那么多年。我想解脱,我想有个痛快。兰珠,你可知道我的苦?”赵妍泪落,“日日夜夜,受这非人的痛,就好像万蚁噬咬般,将你敲骨吸髓,慢慢的啃噬殆尽。有时候熬不过去,我真的动过寻死的念头。”
“可我知道,自己不能死。母后纵然非我——可她毕竟疼了我十多年,我不能让她失望。只要我闭上眼睛,这天下就会改天换地。”
“想死不能死,想活却又那么难。我生不如死,可又不能死。兰珠,我宁愿像你一般,做个宫女,至少健健康康的。我不想,当公主。”
兰珠轻缓的为赵妍拭泪,“公主别想太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奴婢进门的时候,听说太后要宣肃国公进宫,想必很快会有答案。太后娘娘的心思,公主是最清楚的,她绝对不会放任公主不管。”
赵妍点了头,垂眸不再说话。
她当然明白,以母后的心思,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真的有时候远不如假的,因为真的会肆无忌惮,假的有把柄捏着,当然会乖顺很多。而对于薄瑶太后这样高高在上的人而言,她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人和事。
那些游离在她的掌控之外的人和事,都是她平生最深恶痛绝的。
慈安宫内,薄瑶太后神色凝重,黎明微光从窗口落下,金色的光洋洋洒洒的落在她的眼角眉梢。风韵不减当年的女子,一身华贵的锦衣玉服,站在那里,却尽显落寞与怅然若失。定定的望着东方的鱼肚白,眼底的光稍稍溃散,她便这样站着,冷风拂面之时,亦是浑然未觉。
神女犹忆当年曲,一舞惊人世间休。
半城柳色无寻处,笑看沧桑几春秋。
她安安静静的站着,以至于东方越站在了身后,依旧没能回过神来。那副怅然若失的神情,再也没了平素的犀利,反倒多了几分凉薄。
“你在想什么?”东方越问,声音放缓。
薄瑶太后这才回过神来,继而敛眸垂下眼帘,“你来了。”
“公主怎么了?”他问。
“她快不行了。”她转过身来,神情复杂的望着东方越,“御医束手无策,而睿王也没了药。妍儿已经吐血了,御医说,怕是撑不过这几日了。”
“这帮废物!”东方越冷然切齿。
薄瑶太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微红的眼睛好似有哭过的痕迹,“也不怪他们,这么多年了,便是正常人也难以承受如此折磨,何况是妍儿。她的身子自小单薄,如果不是你,她也不必承受这番痛楚。说来说去,都是报应。如果不是你杀戮太重,她岂会有今日的生关死劫?”
东方越皱眉,“这么多年了,瑶姬一直杳无音讯,否则我岂能让公主备受折磨。”
“苗疆蛊毒也不中用,妍儿毒入骨髓,就在这几日了。”薄瑶太后哽咽了一下,“你去看看她吧,约莫也是最后一面了。”
说着,拂袖与他擦肩而过。
手腕,骤然被他握住。
薄瑶垂眸未看他一眼,绷紧了身子,“放手。”
“我知道你恨我。”东方越眸色微恙的凝着她。
她抬头看他,笑得何其悲凉艰涩,“你不是也恨着我吗?不过,这是我们的恩怨,我不想波及妍儿。她是无辜的,不该受此连累。”
语罢,她掸落他的手,快步离开,“去见一见吧!”
东方越张了张嘴,终归没能再开口。
去康宁宫的路上,东方越的脸色铁青,脑子里不断盘旋着多年前的那些陈年旧事。初见时的盈盈一笑,眸若弯月,再遇时的岁月静好,那一刻的他,只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凝在了她一人身上。她曾是先帝最宠爱的瑶妃,后宫三千,一人独宠。
那件事之后,她被打入冷宫,受尽欺凌。
重开冷宫之门的那一天,他就站在门口,看着衣衫褴褛的她,一步一颤的走出来。空荡荡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光亮,明亮的星辰都为之黯淡失色。她挺着肚子,痴痴呆呆的站在他的面前,垂眸一瞬间的泪流满面,让他的心还是为之漏跳了半拍。
回过神,已经到了康宁宫。
有了太后的谕令,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何况这些年,东方越进出康宁宫还少吗?
康宁宫,长年累月都飘荡着浓郁不散的药味。时间久了,宫里人都能即刻分辨康宁宫的奴才,因为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经年不散的药味。
进得赵妍的寝宫,兰珠小心的领着东方越进门,“公主,肃国公来了。”
说着,便搀着赵妍艰难的坐起身来。
赵妍的脸色,惨白得吓人,好像是个纸人,没有半点血色可言。眼下的乌青,更是黑得吓人,整个人就好似在鬼门关徘徊着,三魂七魄都即将离体。她消瘦得厉害,憔悴得宛若枯槁。原本纤细的身子,如今单薄得让人心疼如斯。
“公主?”东方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便是公主赵妍。形销骨瘦,让他袖中拳头紧握,“怎么会这样?”
“我这身子骨,原就是这般模样,国公爷也不必讶异。我这条命,早晚是要交代的,只是时间问题。”赵妍轻咳两声,眸中血丝少许,她说得很轻,气息奄奄的模样教人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我没事的,若是真的死了也好,再也不必如此生不如死的活着。”
东方越摇头,“公主岂可轻言生死,微臣不会让公主死的。”
“国公爷待妍儿好,这些年,妍儿都记在心里,若有来生一定会好生报答。”赵妍大口大口的喘气,东方越慌忙倒了一杯水递上,赵妍抿一口水,这才缓了口气,面色舒缓少许,“谢谢。我这身子,是好不了的。与其活着拖累身边的人,还不如就此作罢,我也能解脱了。”
“总会有办法的。”东方越垂眸,身子僵冷。
“若真的有办法,还会等到今日吗?”赵妍笑得惨淡,“这一次,我不想再挣扎了,我受够了,也疼够了。”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国公爷不必忙活了,妍儿此生不得自主,这一次,就让我自己做回主!我——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让我安心的去吧!”
东方越骤然起身,眸色肃杀冷冽,“绝无可能。”
“我真的——”唇角有血缓缓溢出,赵妍张了张嘴,却只能匍出一口鲜血,再无话语。
“公主?”东方越愕然,惊恐的坐在床沿,快速将赵妍揽入怀中。伸手急扣赵妍的腕脉,脉搏时断时续,虽一息尚存,却是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赵妍苦笑,泪落连珠,“我快不行了,就这样吧!国公爷请回,让妍儿好好的睡一觉,好好的过完这几日时光。就当是怜悯,也当是诀别。”
东方越黑着脸将赵妍放平躺在床榻上,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寝殿。
那一刻,他只想杀人。
杀尽天下人!
如果能换得赵妍性命,他将不计一切。
“国公爷?”兰珠轻唤一声,“奴婢有要事禀报。”
东方越眸色肃杀,“何事?”
“前不久,有人往宫里传了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兰珠跪地,将手中的纸条高举过头顶,双手奉上,“奴婢不敢告诉公主,只等着国公爷为公主做主。”
“这是什么?”东方越冷然接过。
打开的那一瞬,一身杀气腾然而起。
上头赫然写着:欲救公主,杀夏雨!夏雨之血,尽解百毒。
夏雨?
又是她!
东方越突然眯起了危险的眸子,犹记得当日他让人擒拿夏雨,她身边的那两个丫头分明中了毒,最后竟然完好无损。原以为是因为什么解毒丹的缘故,看样子是夏雨动了手脚。
她的血,难道真的确有奇效。
再者,她入住睿王府之后,赵朔就奉药入宫,公主的病当时便有好转。
只怕这并不是什么巧合吧!
然则,这纸条是谁给的?
能往宫里送信的,还能知道睿王府的事情,知道夏雨的底细,只怕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决不可小觑。但是现在是特殊时候,也容不得东方越多思多想。
性命攸关,稍有不慎,赵妍性命难保。
这些年,他在赵妍身上没少花心思,奈何天不从人愿,有时候你付出了并不代表就会有同等的收获。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就是付出和回报,从未平等过。
长长吐出一口气,东方越冷问,“这是谁给的?”
兰珠摇头不语,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是赵妍身边的亲信,这些年一直跟在赵妍身边。东方越蹙眉望着敞开的寝殿大门,心里似乎有些微恙。想了想,他快速转身离开。
看样子,他必须亲自去一趟了。
因为就在进宫之前,他得到了探子回禀的消息,载着夏雨的客船在江面上发生了爆炸,夏雨失踪了!别说是肃国公府的人,便是百花宫和睿王府,如今都在紧锣密鼓的寻找,可都一无所获。
是故也有人怀疑,夏雨是不是坠入江中淹死了。
否则,怎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多人寻找,却还找不到踪迹呢?
找!无论如何,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夏雨。他心中还有千万个疑问得不到答案,先比睿王府早一步抓到夏雨再说!
只是,夏雨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吗?
马车哒哒的往前跑,夏雨一觉睡醒已经是晌午时分。
车子刚从陡峭的岩壁山道处下来,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林,远离城镇的喧嚣,驶入安静祥和的宁静世界。山风拂过,空气清新,倒是极好的。
“虎子,咱们这是去哪?”夏雨揉着睡意惺忪的眸子问。
到了山脚下,虎子寻了个平地,将马车停下,“下车歇会,舒展舒展颈骨,免得累着你。”说着便打开了马车内的一个包袱,将里头的干粮取出,递给夏雨,“来,填填肚子,如果前面有村镇,咱就去好好的吃一顿再走。”
夏雨咬一口干粮,跳下马车伸个懒腰,山里的空气就是好,“咱们这是往哪儿走?”
“你不是要去代州吗?”虎子嚼着干粮坐在路边的干草坪上,望着夏雨笑了笑。
夏雨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赵老九为何放了你?我求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肯放你出来,怎么这次这样好心,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就放你出来找我了?”
虎子笑了笑,“许是他觉得现在是好时候吧!”
“放人还分什么时候啊?”夏雨蹙眉望着他,“噢,是不是你也知道海叔没死,所以不打算找赵老九报仇了,他才放了你?”
虎子一怔,定定的看了夏雨一眼,笑得有些勉强,“是、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是吧?”夏雨撇撇嘴,“你该不会有事瞒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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