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光她面对他时眼角眉梢总是带着怨念,看他就像看一个负心人,他当时心疼又无奈,她是他第一个没有把我能抓住的女人,可他从没想过她会走,会属于别的男人,他蒋华东是谁啊,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把伞有非常好的寓意,他听司仪讲解后,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拍下来,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它更适合他对薛宛的情意。
蒋华东低低的笑了一声,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薛宛从玻璃上看到时,也忍不住笑出来。
她笑了一会儿,忽然笑容变得非常浅,她慢慢闭上眼睛,好累,好想在他怀里这样睡着,一定会做一个特别美的梦。
蒋华东轻轻拍着她脊背,身子微微摇晃,就像哄一个不肯听话的孩子那样。
“小玉玺那天跟我说,她怀上第三个宝宝了,她要和你说话,我说你在睡觉,我没有告诉她你得了这样的病,她怀孕受不了这个打击,你别怪我,我知道你也不希望她和升平知道,两个孩子现在情况特殊,谁也不能分心。小玉玺大约还等着过年带她丈夫和两个孩子回来看你,你可要争点气,别回来你不在了,她还要跟我哭闹。还有,升平做了机长,真给我争气,他拍了一张在机舱内驾驶的照片给我看,白色的机长服很精神,和我年轻时候一样。他才三十岁,再过几年恐怕都了不得了。”
“宛宛,你前几天对我说,你想看雪,现在十月份了,往年十一月这边会下大雪,多少年都是这样,你再等一个月,等这边下了第一场雪,我背你去春湖公园,那边有一个亭子,坐下后能看到对面湖泊,下了雪一定特别漂亮,你猜我还能不能背动你?没事,背不动我可以抱着,我不会让你走,以后去哪里,我都背着你。”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没有忘。那个晚上你被我吓住了,我抱住你时都能感觉到你僵硬的身体在颤抖,这么多年了,我经常会梦到那一晚,你像是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神望着我,有点害怕有点怀疑,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扎在我心上了,拔都拔不掉。其实我最不希望触碰感情的底线,因为我这样的人,有了软肋就不再是无所不能,我会被人牵制,我也不能再无所顾忌,所以我不是没想过放你离开,可我做不到,我这辈子就失控了一次,毫无保留给了你。”
蒋华东一边说着,手臂在一点点收紧,他感觉到怀中的女人忽然不再动了,他甚至没有一丝勇气去试探她的鼻息还在不在,他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眼前在瞬间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大片灼热浑浊的眼泪滚下来,他全身都在颤抖,他挤出非常僵硬的一点笑容,将自己的唇贴在薛宛的头顶,他的手缓慢移到她脸上,她有点凉,鼻子那里一点气息也没有,她安详的偎在他怀中,唇边恍若有一丝浅笑,他终于再也受不住,死死抱住她身体崩溃痛哭,他不停喊她宛宛,可她就是不肯再回应半分。
他抱着她在阳台坐了整整一夜,哭够了就说话,说着说着就哭,他一个不可一世骄傲了一辈子的大男人,像一个痴傻的孩子,哭得衣服全都湿透。
二十岁,薛宛遇到蒋华东,从此一见误终生。
纠纠缠缠三十年,外人说他们荡气回肠爱恨成痴,他说他只是用了一辈子去深爱一个女人,她说她只是在最好的时光里遇到了最好的男人。
他是她的磨难,是她的苦渡,是她千回百转也摆脱不了的生死劫。
她是他的弥足珍贵,是他的难以忘怀,是他走过千山万水血雨腥风终于想要安定下来的一个家。
她弥留最后一刻很想打断他的回忆,让他趁着自己还有感觉时再吻一吻她,可她又不想开口,她好喜欢听着他声音离开,她要记住,下一辈子就可以早点投胎早点找到他,她不想喝孟婆汤,不想走奈何桥,她宁可下油锅堕炼狱,受尽一千多种苦,也不想忘记他,她活着的执念来自他,谁会愿意当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蒋华东在薛宛离世的一个月后,也安详的追她而去。
没有任何征兆,只是在睡梦中就去了。
手上紧紧握着一把鸳鸯锦的伞,蒋相思和蒋升平几乎哭晕在床前,他们好恨啊,父亲母亲这样走了,如果他们没有给家里来个电话,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父亲一辈子刚毅倔强,这样大的事都不肯讲。
儿女走了那么远,可这里永远是家,永远是生养他们的人,天大的事也会赶来啊。
竟然连句话都没说上。
蒋相思捏住父亲的手,夺了很久都夺不下那把伞,蒋升平说,“姐,就一起烧了吧。”
蒋相思哭着握住父亲枕边的戒指盒,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是父亲苍劲的笔力:合葬我和你们母亲在北山陵寝。朝着花海的方向,她喜欢花。戒指与骨灰一起下葬,烧了这把伞,她舍不得丢下。
窗纱在摇曳,很快是一年又一年。
岁月斗转星移,陌生的人来了走走了去。
很多年后,没人还记得曾让南省地动山摇的蒋华东,没人记得曾在风尘中尝尽了黑暗与不公的薛宛,没人记得他们合葬在北山陵的墓碑,年年春风吹又生,开了漫山遍野的鲜花。
墓碑上的照片是他三十五岁意气风发眉目凌厉,跺一跺脚吓得整篇南省地动山摇。她二十岁清秀可人温柔似水,笑一笑引得江郎才子尽折腰。
他透过这个世界拼命看向她,她一步步挣扎留住最好的自己给了他。
世上多少人啊,多少双眼睛,不会有人再记起,墨园二楼卧房某年某月的一本日记翻到最后一页,有薛宛曾留下的一句话。
——我希望多年后的一天,我可以死在你怀中,那是我留在这人世间,最后一件最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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