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宗祠这口大钟,可是轻易不会敲响的。先前只是年节祭祀时候,或者小米回来省亲的时候才会响起。
就是不知如今出了什么事?
妇人们放下了手里的锅铲,老人放下了烟袋,孩童放下了整理的书包,男人们也扔了猎弓,尽皆出了家门,汇聚到宗祠门前。
老冯爷同李五爷几个老爷子面色严肃的站在宗祠前的台阶上,眼见村人聚集的越来越多。老冯爷就开了口,朗声道,“各位乡亲,前些时日老头子我过大寿,你们也知道,来了不少外人,让你们跟着忙碌,也没少挨累。老头子先谢过了!”
“老冯爷客套了,一家人,应该的。”
“就是啊,老冯爷这么说,大伙心里可提着呢,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有事您老人家就说,大伙听着就是了。”
台阶下的村人纷纷应和,一个比一个实在。
“是啊,是啊,家里锅上还炖着骨汤,等着下面条呢。”不知道哪个泼辣的妇人也跟着添了一句,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老冯爷也缓了脸色,慢慢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一把褐红色的长鞭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等众人问,他就说道,“先前寿宴过后,很多人有意同咱们村里的姑娘后生们结亲。按理说,这是好事,一家女百家求,一家子千家选。但大伙儿也知道,咱们老熊岭就是猎户出身,如今日子好过了,但依旧是猎户!
家里粮食是自己种的,菜是自己种的,衣衫是自己缝的,心眼少,行事也憨直,做不来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若不是小米带着大伙发家致富,又进宫做了娘娘,给大伙撑腰,那些所谓的大户人家都不会多看咱们老熊岭一眼。
如今,求上门要娶咱们的姑娘,或者嫁咱们的后生,他们多半也是瞧着咱们背后的国公府和小米。不定存了什么主意,想要给陆先生和小米添什么麻烦呢。若是咱们嫁了闺女到人家,或者娶了人家的闺女,人家求到头上,咱们还不好推脱。到时候说不得,里外不是人。
我同几位老兄弟商量了一下,定了几条族规,其中第一条就是老熊岭结亲,不结官家!我怕我们几个岁数大了,考虑不周,特意给小米送了信。小米聪慧,回信添了一句,家中有中举做官的,可以结官亲,其余就安分守己同富户或者良善之家嫁娶!”
说着话,他又抖开手里的鞭子,明黄色的鞭穗在阳光下越发显眼,说道,“虽说如今老熊岭,不是谁都敢欺负上门的,但小米依旧惦记大伙。这鞭子是她特意赏赐下来的,以后供在宗祠,外人进犯就打外人,族人犯错就打族人,半点儿不容情!”
老爷子话说的很长,却是中气十足,传出多远。男女老少听了,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半晌,人群里的刘婶子才说道,“老爷子们考量的对,前些时日我家小刀的岳丈就逼着小刀给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谋外放的缺儿呢。你们说小刀一个管事,能有这本事,还不是冲着陆先生和小米来的。指望咱们好说话,逼着小米办事呢!那当官的,可是管着一方百姓的生计呢,是谁想当就当的?再说一个秀才,还大言不惭,最少要个县令,做梦吧,他怎么不想着登天呢!”
“哈哈,婶子这是气到了。怪不得前几日听你家鸡飞狗跳的,原来为这事生气呢!”
“可不是,我娘家人也是,只要我回去就问起,小米给了什么赏赐。还说我家铁蛋有个做皇后的姑姑在,将来一定会做官什么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铁蛋除了数钱,别的都做不好,写字就头疼,将来做个管事,我就谢天谢地了。让他去当官,我都怕把老百姓祸害死了。”
这些妇人平日多半要回娘家走动,城里采买也去的勤,接触的外人多,自然感触更深一些。
这会儿这么七嘴八舌一说,男人们才知道,原来他们还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本来家里孩子的亲事,他们就不怎么参合,这会儿更是不开口了。
老冯爷见大伙都没有异议,就示意站在人群外侧的小王先生上前,“小王先生,请您亲自执笔把这些族规写下来,同样供在宗祠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后族人们行事也有个条条框框,省得犯错拖累整个村子。”
王敏前些时日帮忙下田秋收,晒得脸色有些黑,但瞧着却更健壮了。
这会儿,他拱拱手也没推拒,直接坐在准备好的桌案后。每当老冯爷读出一条族规,众人讨论问询,没有异议,他就记下来。
如此这般,日上三竿时候,一本族规也就完成了。
宗祠的大门“吱呀呀”,全部打开了。
村里的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都鱼贯走了进去,跪倒在院子中间。
男人们还没觉得如何,妇人们却是神色里多了几分骄傲。毕竟在别的村落,女人们是不允许进宗祠的,即便是逢年过节祭祀,也只有男人能进。
但老熊岭不同,老熊岭的女人能顶半边天,老熊岭的姑娘做了皇后,老熊岭的事,女人们能决定一半。
这可是无上的尊重和荣耀,如何能让她们不骄傲。
长鞭和族规都供了上去,老冯爷亲自点了三炷香,带头跪了下来。
众人尽皆跟同,这一刻没人有人说话,只有烟火袅袅,只有明黄色的鞭穗在风里飘荡,只有崭新的族规在沐浴阳光。
一个家族,知本分,明事理,懂规矩,就能长长久久,安安稳稳的传承下去。
老冯爷起身,回身扭头望向所有村人,望向门外隐约可见的山林,望向头顶的蓝天白云。
知足常乐,这样的安宁日子,已经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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