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当时她挺老实,完全没有象外间那些见惯场面的人那样玩什么花活,事后没事也从不往他面前凑,他便也没再留意过她。
只是他没想到,不过一次而已,这丫头竟然真的怀孕了。
唐氏便迅速将人移去了洛音苑,说那里幽静,左边是河前面有林,正可以静气怡神,最宜养胎。
据说丫头婆子遣过去一二十人伺侯着严阵以待,然后唐氏还专门找了人来相看,说孕妇和他属相相冲,见面于养胎不利。他本来就心里不来意,于那后自然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丫头。
所以虽然妩娘入府快一年了,服侍过他,又怀孕生子,但于程向腾来说,他和她从来就不熟。
他只记得那是个低头羞涩,看她一眼就赶快缩回脖子的小女子。不知是挨了打收敛了还是本性如此,她似乎轻易不开口一言,以至于他现在完全想不起伺侯他那晚,到底她有没有吭过一声。
可如今这个小女子,倔强,狡黠,大胆,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还有某种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总之她浑身从内到外给人的感觉,让他不由有几分恍惚:这还是曾经那个怯怯生生的小女子么?
···
程府荣慈堂里,鹤形铜炉里薰香袅袅生出股细烟,飘飘渺渺的散得满室香气。
程老夫人四十多岁,面色雍容,衣着华贵,正靠坐在贵妃榻上,满脸带笑,听着坐在下首的儿子说话。
“寅初出生,五斤六两。那么小小一点儿,哭起来却很大声,撒赖蹬腿劲头很足,看起来可不象个好性的……”程向腾含笑说着新儿。
程老夫人当然知道,下人报的很详细,她也去探看过了,连赏都发过一遍了。
不过听自己儿子亲自说,她还是高兴得连连点头,笑容满面,“你如今也是为人父的人了,担子可是更重了些呢。”
程向腾答了声是,又请老太太取名,洗三儿宴上,好告之亲朋好友。
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道:“毕竟是你的长子,还是你取名吧。”
“请娘赐名才是正理,哪有长辈面前自己作主的道理。”
儿子孝顺知礼,老夫人自然心里愉悦,可她还是微微叹口气,轻声道:“按理,是该我这老家伙给孩子取个名字,可又怕月盈心里不舒坦,还是算了吧。”
月盈是二奶奶唐氏的闺名。唐氏身子虚心思重,子嗣一直是她愁闷自苦的病根。若老夫人表现得过于重视这个孩子,没准她就得平添一层病。所以老太太也就过去看了一眼孙子,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
为了让唐氏宽心,做婆婆的还要在媳妇儿面前谨言慎行,都是为了他快得嫡子。
程向腾一时不语。
过了一会儿才又安慰道:“不论嫡庶,用心教养也就是了。娘不用多想,月盈也该想得开的。”
这话也就说说罢了,她若能想得开,儿子何至于一直膝下荒凉,到现在才得这么一个庶子。
老太太心知肚明,却不想多说儿媳的是非,只笑笑道:“我只盼着月盈肚子也快点儿有消息,到时她若辛苦,我就帮她把这个小家伙带在身边。”
程向腾知道,他们做儿子的,不能时时陪在母亲身边。偏唐氏身子弱,三天两头的病着,也不能常伴身侧。母亲膝下没有儿孙承欢,到底寂寞。
心下惭愧,口中只顺着话头道:“那到时候就辛苦娘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程向腾就提起房妈妈之死来。然后道:“我见洛音苑里面甚是荒凉,统共两个伺侯的下人,一个还急病去了。我想着,好歹生了子嗣的,也该照抚一二。又怕跟月盈说了,她倒误会我对那丫头上心,没的生出些闲气来,因此想请娘劝劝她。”
他劝了,没准那丫头会遭意外更快些。
娘劝她,原因不外乎生子有功,行善积福之类,唐氏会容易接受些。
程老夫人见从来不过问内宅儿事儿的儿子,竟然主动请她帮着劝媳妇儿,这是拐着弯的护着那丫头呢。立马明白儿子只怕是对那妩娘有那么点儿怜惜。
儿子向来在女色上寡淡,能对一个女子起点儿心思也不容易。
当娘的,总是希望儿子开心爽快的,何况这女子还能给程家开枝散叶。
只是产房里的事儿金妈妈早就细细给她禀过了,唐氏那点儿心思,她自然清楚。那边明明白白的不肯留人,她这边儿却出面拦着,好像婆媳打擂似的,倒不好了。
她连孙子都忍着少去看,又如何会为了一个丫头子让唐氏不痛快。
略思忖了一下,老夫人道:“过几天你岳母过来了,到时我跟你岳母说说,还是请你岳母劝她吧。你岳母向对妾室宽泛,对庶子女教养用心,在京都是有名的贤淑之人,定会劝解月盈的。再说亲母女到底更好说贴心小话,我当婆婆的说句话,月盈纵使不情不愿,却不好反驳,到最后还是沉郁在心,于身子有碍。”
洗三儿时候,岳母唐国公夫人自然会过府来的。
只不过,看洛音苑的情形,食中有药,只怕药里也有药,回头没准就连茶水里也会有药了吧。照这么着,谁知那丫头熬不熬得到洗三儿那天去。
程老夫人也想到这里,不过她道:“若连两天都熬不过,那可就是命了。人各有命,保得了她一时也保不了她一世。”
月盈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没一点儿能耐她怎么可能熬得过去。
程向腾听母亲这话,这几天便是不去管她,任她听天由命的意思了。
想起某女那倔强到底凶相毕逼的一副嘴脸来,不由在心下暗道:“不是很能耐么,自己去挺吧。”
他也不要管她。
出了荣慈堂,一路往致庄院而来。到了院门口却没进去,站在那里回首看向西北角。那里,是洛音苑的方向。
夏日里草木扶苏,入目一片苍翠。致庄院到洛音苑,隔着重重屋宇和院落,压根连屋脊檐角都看不到半片。
他摸了摸手上的护腕,站了站终是没有跨进致庄院的院门儿,只对门口的小丫头交待道:“给你们奶奶说一声,我今儿歇在书房了。”
然后转身就往外走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