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料到她娘会生气,可没想到会这么生气,还是为她生这么大的气,她不由靠在母亲肩膀上,笑着劝道:“娘,女儿知道你是为女儿不平,可谁让奶奶是把爹养大的人呢?咱们顺她的意,是为了爹啊。再说,三叔也没有那么扶不上墙,我一个侄女都伸手帮他,他还能好意思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吗?”
顾攀闻言,忍不住抬手揉揉眼睛,闺女一句话说得他心头酸涩。
“我就是知道这个,才好多事不跟他娘计较”,顾氏说道,“咱帮你三叔找条谋生路没什么,干什么还把那小宝、秀萍都推到咱们家?你和含彰还没怎么样呢,她那边就开始想着给其他孙女铺路了。她怎么不想着问问,这含彰可不可靠?”
“娘,奶奶那也就是一说,到时候秀萍的事做主的不还是她自己?”顾明月满不在乎道,“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准的,不会给她介绍坏人就行了。至于灿儿,他还小,我有办法治他的毛病。”
“照你说这都不是事儿?”顾氏笑着问。
顾明月点头,“不是事儿”。
顾氏立即沉下脸,抬手戳着她的额头:“你个傻闺女,心咋那么大呢?秀萍…这个不是事儿,娘也能给她瞅个好人家。那灿儿,都四岁了,还不会数数,被吴美霞养的就知道吃,是好教的吗?这且不说,往后灿儿到咱家,管与不管,邻居都会在背后说咱家。再一个,他爹娘都活着,干什么非推到咱家来?”
“那不是担心三弟给养歪了吗?”顾攀低声道,“三弟也不会撒手不管他儿子。”
顾氏冷笑一声,“不常说我太娇惯闺女,怎么还把孩子往我家送?”
顾明月说道:“奶奶说要给三叔娶新妇,担心后娘对灿儿不好。”
“娘,灿儿是我同宗兄弟”,顾熠看看爹娘和姐姐,举起拳头道:“以后他没出息我还得照应他呢。等他到咱家,我就教他数数背书,也省的以后照应他了。”
“合着,就我不讲理了?”顾氏抹抹发干的脸,叹道:“你们都是姓顾的,娘是外人!”
“我知道娘是为我好”,顾明月扑过去蹭蹭母亲的脸颊,“可那真不是事儿嘛,何必跟他们掰扯?奶奶真有个什么万一时,别人还是笑我们。如果我奶奶是林疆奶奶那样的,我爹第一个就不愿意了。”
“是不是啊爹?”顾明月说着看向老爹。
顾攀立即正色保证道:“翩翩说的是,谁欺负你们,我第一个不答应。”
“你算了吧”,顾氏虽然不那么生气了,对丈夫的气却一点没消,赌气反话道:“这还没怎么样的,就向着你娘,真有事儿,还不是舍着我们母子三个上。”
“若娘,我是那人吗?”顾攀声音都有些干哑,“舍我这一条命出去,我也不舍得你们啊。”
“我不跟你吵”,顾氏站起来,对儿女道:“熠儿,回房睡去吧,翩翩,今晚你跟娘睡。”
顾明月忍笑道好,对父亲道:“爹,您去熠儿那屋睡。”
顾攀看看妻子的脸色,无声点头,带着儿子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顾熠扒着门框在门口喊顾明月,虚着声音道:“姐,明明豆儿给你和娘看。”
顾明月走出来,便看到站在旁边的父亲,她立即会意,小声道:“爹,我会给你说好话的。”
顾攀憨厚一笑,怪不得说女儿是爹的贴心小棉袄呢!又交代道:“闺女,多说两句。”
顾明月郑重点头,“知道。”
因为这两天都是欧阳薇和她一起睡,顾明月又去跟欧阳薇说一声她晚上要和娘一起睡的事。
欧阳薇问道:“你爹娘没事了吧?”
“没事了”,顾明月想到穆蕴经常不按常理出牌,虽然觉得不可能,还是担心他会半夜造访,万一吓到小薇姐她喊出声来,那不就麻烦了,便道:“小薇姐,你今晚就不用给我做伴了。”
欧阳薇捏捏她的脸颊,笑道:“我睡我屋,那帐子穆大人下午亲手挂上的,我以后都不敢在里面睡呢。”
顾明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又说两句话,便回房拿上洗脸盆,接一盆清凉凉的水去了正房。
分出来半盆水,顾明月拉着她娘一起洗脸,然后一起擦香膏…
躺到床上时,顾氏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不过却是给女儿讲起她嫁到顾家之后的一些事,什么老太太嫌她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儿啦,月子里根本没管她们母女啦,拿她的新被子给老太太的三女儿啦…
顾明月本来还想给她爹说两句好话,却听着这些家长里短睡着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今天也没说去帝京。
顾攀吃过早饭便去镇里买床,本来说好顾氏去买床单棉花之类,但顾氏还不愿理他,顾攀只好一人两处跑。
镇里的布店也卖做好的被子,顾攀想着妻子还生气,肯定不乐意带着小丫头们自己做,就一下子买下来二三十条薄被外带铺盖,床直接要了二十多张单人的,几乎一下子把两家店里的存货卖下去一般。
两家店主很高兴,二话不说就派着小伙计亲自给送到了家里。
布店的吕老板和顾明月她姥姥家还是五服内的近门,又给赠送两挂天青扎花的蚊帐,笑着说:“给翩翩用的,你别给我推辞。”
顾攀就把这两挂帐子单独包着,回到家便送到女儿屋里:“你那个七表舅给的,换着用。”
顾明月知道七表舅为人,会说话还很精明,这次能赠送两条帐子,肯定是爹买的东西不少,她接过帐子一看,都是麻布的,织得还很稀疏,一挂恐怕只要三十文,洗两水就可以直接当抹布了。
不过这种蚊帐因为便宜,花色漂亮,还是很好卖的,乡下的人家每年都要买两挂。
对于帐子的质量,顾明月没说什么,笑着放到一边,问父亲道:“爹,您在七表舅那布店里买多少东西啊?”
“薄被,铺盖,床单,每样都有二三十件”,顾攀坐下来,掂掂桌上的茶壶有水,就倒了杯一口喝尽,“这蚊帐爹看着挺漂亮的,闺女看不上?”
“没有看不上”,顾明月摇头,笑道:“爹,我娘刚才还找针线,说是等会儿带着小薇姐,还有照青她们四个把铺盖缝出来呢。”
“家里有多少钱禁得起这么造?”这边话还没说完,外面顾氏抱怨的声音就响起来,“自己做条被子才多少钱,布店做好的,少说得七八钱,中间差的又做出二十条被子出来了。”
顾攀不作声地听完,看看闺女,“你娘咋还生气?”
“我昨天听着娘说话就睡着了”,顾明月吐吐舌头,“爹,我娘气不过三天的。”
顾攀摇摇头,低声道:“这次不好说,昨个儿在你大伯家,你娘不想应你奶奶的话,就一直和她分说,后来我说了你娘两句。”
“爹”,顾明月同情地看着父亲,母亲没错,奶奶又那个样子,最难做的要数父亲了,“我待会就去把我娘哄高兴,再给你说好话,不过你没向着我娘,我猜我娘还要气两天的。”
“没啥,别憋着气就行”,顾攀摸摸女儿的脑袋,笑道:“还有闺女在爹这一边站着呢,你不觉得委屈,爹心里好受多了。”
“爹娘都对我这么好,我有什么好委屈的?”顾明月也没怎么见她爹娘吵过架,为防老爹心里难受,她又宽慰了几句,才出门去哄她娘。
美食能让人心情愉悦,顾明月先去厨房做了一碟子杏浆蛋糕卷儿,这才端着过去。
顾氏刚才抱怨几句,就让欧阳薇看着把铺盖被单分分,回到屋里给缝纫机上足劲儿做起衣服来。
大庸的端午是个大节,这里没有纪念屈原的传统,端午是迎夏的日子,有的地方请戏班庆祝,有的地方则组织各种好玩的活动。在帝京附近百里内的风俗都是回娘家,因为一过端午天就彻底热起来了,出嫁了条件又不错的女儿都会给父母做一身夏衣。
去年顾攀腿折着,顾氏就没工夫给爹娘做衣物,今年有了缝纫机,做起来很快,还针脚细密很好看,她便想着多做两身。
顾氏正嗒嗒地把着布在缝,顾明月端着蛋糕卷儿进来:“娘,我用杏浆做的蛋糕,您尝尝。”
“刚才跟你爹在屋里说什么呢?”顾氏把布移开,捏一块蛋糕卷儿吃着,问道:“当说客来了?”
“娘,你怎么说得跟两国开战一样”,顾明月好笑不已,“你一直不理我爹,我爹挺低落的,却还告诉我,让你不要憋着气。”
顾氏长长地嗯一声,“你爹就是说得好听,这次非得让他看看,娘也是有脾气的。”
“好吧,那您别爹气太久了”,顾明月也不敢总站在老爹那边说,担心她娘更气,看到桌子上老颜色的布料,就问道:“这是给姥姥做的?”
“娘特地在帝京的大布庄买的布,二两银子一尺”,顾氏两下把蛋糕卷吃完,擦擦手,拿着布给女儿看,“又透气又薄,听说帝京里底子的人家都给长辈买这个,还都爱用这老绿色给老太太做衣服。”
“不错”,摸着软软的,微带着一点滑,穿起来肯定很舒服,二两银子一尺,物有所值,顾明月问道:“娘,后天就是端午了,您现在才做,不绣东西了?”
“前面你和你爹去许县的时候,我已经给你姥姥、姥爷各做了一身正式的”,顾氏说道,“这个就不绣了,让他们晚上乘凉的时候穿,睡时也不用再换衣服。”
顾明月点头,回房把自己的缝纫机抱过来,道:“我屋里还有很多素色布,咱家一人做也一套睡衣。”
放好缝纫机,顾明月又回去拿了两匹布,一匹天青一匹浅红,天青的给父亲和熠儿做,浅红的给母亲和她做。
顾明月做的睡衣很简单,袖子裤腿都是直筒的,也不用做盘扣,直接在衣襟处缝几条带子就好了,这样睡觉时不会硌,做起来还很快。
顾氏一边做衣服一边和女儿说着话,到中午出来吃饭时,脸上还带着笑意,看到顾攀虽然不理,却也没落脸色。
不止顾攀暗里松一口气,欧阳薇和照青那几个小女孩也都轻松许多。
相对愉快的午饭过后,顾明月就回她屋里睡午觉去了,今晚她可不打算再和母亲一起睡,那样的话爹娘没有单独说话的时间,啥时候才能和好?
躺在雾蒙蒙的鲛纱帐内,顾明月很快便感觉到一阵阵让人舒适的凉意,侧身看到帐子角上那几点早已干涸的血迹,她有些好奇地想,穆蕴当时是翻窗子伤到手了?
等会儿睡醒来,再端盆水把这些血迹擦擦吧。
明天去帝京,到秦府走一趟,不能在那玩就得回来了,端午还得去姥姥家呢,不过她也很想跟穆蕴一起去看戏。
这些想法在脑海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速度越来越缓,顾明月的呼吸也渐渐平稳。
…
哐嘡一声,窗子被大风吹开,惊醒了熟睡中的人。
顾明月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屋子里竟昏昏暗暗的,窗外天空一片墨色,凉风一兜一兜地往屋内涌。
她系好衣带,下来把窗户关死,转头一看沙漏,刚过未时,也就是说她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加一件棉布上衣,顾明月开门出来,院里好多人都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地上还有几枝被吹折的桃枝,一会儿飘这一会儿飘那。
见到她娘还要找油纸布把几辆摇柄水车盖上,顾明月疑惑道:“娘,你们怎么把什么东西都收起来了?”
廊庑下的几张木桌木凳已经不见影踪,照康那几个大个子正忙着上被风刮开的窗户。
顾氏摆手,大声道:“翩翩,回屋里去,看样子待会儿的雨小不了。”
顾攀总觉得女儿那小身板下一刻就能被狂风吹走,也道:“怕屋里黑就点上灯,把院子里这些东西收拾好,我们就也回屋了。”
“爹,天什么时候阴的啊?”顾明月抬头看看云墨翻涌的天空,却见东方有一块洞明,金色四溢,“我感觉下不起来。”
他们这里,五月很少有雨的,前世下没下什么大雨,顾明月不记得了,但她总觉得下不起来。
“不到一刻钟就阴成这样了,怎么会下不起来?”顾氏把油纸搭在水车上,和欧阳薇一起用绳子扎住,说道:“咱倒是就盼着下不来呢,小麦正是扬花的时候,这一场雨下来,得少打七八斗呢。”
“麦子歪了也难割”,顾攀满脸愁容地看看天,“这么大的风,恐怕村里的麦子都得贴在地上。你焕大哥好容易做出割麦机能省省劲儿,老天爷还给出难题。”
顾焕牌割麦机是要三人并排推的,对于歪倒的麦子根本半点办法都没有。
顾明月伸手感受一下风劲,笑道:“爹,你放心,这不是羊角风,麦子肯定歪不了,恐怕长得高的大树要遭殃的。”
话犹未了,众人就听见墙外大树吱嘎吱嘎的摇动声,顾家西北墙边的那棵大杨树被吹折一根成人手臂粗的树枝,而树身也眼看着不稳。
顾攀看见,忙叫众人后退,墙被砸塌修修就好,砸到人可不好了。
“让你瞎说”,顾氏拉着女儿往东边退,低斥道:“被天上的神仙听到了吧。”
“哎,这树要砸过来,不正砸塌咱闺女住的那间屋?”顾攀看到树隐隐倾斜的方向,后背顿时一层冷汗,若半夜起这风,闺女可不危险了?墙外面根本不种树的,容易扫瓦,但这颗杨树本来就在那儿,两个大男人都抱不过来,当时就没锯,谁想到还成隐患了?“照康,你们几个跟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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