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与杨帆相见,免不了又是一个紧紧的拥抱。就听室中一人笑骂道:“你们打算在门口聊到什么时候,快些进来,叫洒家看看十七!”
弘一赶紧放开杨帆,就见一人盘膝坐在榻上,穿着一身雪白的僧衣,袒露着壮硕的胸怀。正笑望杨帆,目中隐有泪光闪动。正是久违了的薛怀义。薛怀义看起来比当年苍老了一些,脸颊也瘦了点,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雪白肌肤如今已略显黎黑。
杨帆除下鞋子,快步走进房去,薛怀义从榻上站起,哈哈大笑着迎上来,给了杨帆一个有力的拥抱。两人紧紧拥抱一阵。杨帆才放开薛怀义,担心地责怪道:“薛师。你不该回中原的。”
薛怀义道:“什么薛师,薛师已死,世上再无薛怀义其人了!我如今已复了祖宗本姓,就叫冯小宝。你放心,没人知道我是谁的。除了你,这一趟回来,我也不会再去见什么故人。”
几人在榻上坐下,这间屋子四壁皆空,墙壁涂刷的一片雪白,地上置着两盏高筒纸座瓜式罩灯,灯纸上绘着竹叶,映得四壁迷离片,仿佛置身于竹影之内。地上有一个下沉式的火炉,与地面平齐,热气蒸腾。
杨帆道:“南海曾有信来,说师父在南海住的甚不快意,只过了年余便执意求去,最后竟不告而别,无人知道师父去了何处。今日陡见日本国使节拜贴,见到‘为你剃度人’几个字,可把弟子吓了一跳。”
薛怀义哈哈大笑道:“做事若不惊世骇俗,令人侧目,那还是我冯小宝的本色么?你既来了,今晚就不要走了,咱们好好喝一顿。”
薛怀义说着,“啪啪啪”三击掌,身后看似墙壁,居然“哗啦”一声拉开一道障子门,一个身穿淡青色大印花委地和服的美丽少女,挽着日式垂发,发上带着“额栉”和三根“钗子”,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的和服上系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使那穿着素色和服的小腰身略显活泼,一双雪白棉袜的秀足在和服下攸隐攸现的,迈着小碎步儿走到杨帆面前,屈膝跪坐,将一个朱漆食盘放下来。
漆盘中放着几式小菜和一小坛酒,少女秀眉弯如新月,眸波似琉璃般纯净,向杨帆含羞一笑,便为他们布菜斟酒,举动之间,镶着嫩黄滚边的纯白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腕,姿态极其优雅。
杨帆没想到这寺庙里竟然有一位东瀛少女,不由露出惊愕的神色,那少女为弘一和弘六斟酒时,二人都恭敬地接过酒杯,对那少女道一声“多谢师娘”,杨帆听了更是合不拢嘴巴。
薛怀义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十七啊,洒家为你引见,她叫若香,是我的女人!”
薛怀义挠着光头,得意洋洋:“嘿嘿!这有本事的,到哪儿都能混的风生水起。呃……对了,我得说明一下,这一次,我冯小宝可不是靠女人,而是靠自己真本事才有今日风光的。”
少女向杨帆抿嘴一笑,扶膝顿首,细声慢语地道:“请慢用!”说罢拿起空盘,姗姗退下,片刻功夫又走回来,在屋角盆中净了手,捧来一具古琴,盘膝坐下,素手轻拨,山涧轻泉般的叮咚妙音便流淌出来。
杨帆暗暗纳罕,他师傅张暴来信上说的明白,薛怀义自南海离开时,只带了弘一弘六两个人,身无分文,却不知他怎就到了日本,又有了什么奇遇。杨帆捺下好奇,举杯庆贺道:“恭喜师父还俗,还娶了这么一位温柔贤淑的师娘。”
弘六笑道:“十七,这你可说错了,咱们师傅并未还俗,师傅不但没有还俗,还在扶桑国京都一带创立了本原教,建了一座本原寺,自立为一派教宗,很是威风了得呢。”
薛怀义这假和尚居然也能自创一派,成为教宗?
杨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弘一和弘六你一言我一语细细道来,杨帆才听的明白。
原来这日本和尚有很多教派都是可以吃荤成家的,不少寺院都是家传,父传子、子传孙,代代传承,把这寺庙当了家业。有那了不起的寺院,不但有自己的武装,拥有大量不用上税的土地,拥有大量的信徒,甚至可以割据一方,干涉大名政务。
刚才廊下那些武士,就是薛怀义的私兵,其实日本禅宗不但有些教派不禁婚嫁,就是有些戒律森严的教派,其门下高僧与女子私通也是公开不禁的秘密。正是“有时江海有时山,世外道人名利间,夜夜鸳鸯禅榻被,风流私语一时闲。”
薛怀义自立一教,诸般规矩自然是他自己说了算,他这一派不禁酒肉女色,讲究的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其教义与六祖慧能的“顿悟”相似,不过只是形似。
彼时日本贵族及民众崇佛信佛者甚众,但是真正精于佛学的大德高僧却极少,薛怀义用他在白马寺时耳濡目染听来的那点半吊子佛学,居然在东瀛打开了局面,创下了一份大大的基业。
弘六说罢,得意洋洋道:“十七,你是无法想像师父如今在东瀛的威风,不但各路大名对师父毕恭毕敬,便是日本国王对咱们师父那也是奉若上宾!”
弘一补充道:“师父可是就带着我兄弟二人,自南海而至日本,赤手空拳打下这份家业的。”
薛怀义挠着光头,努力要露出谦逊神色,可那大嘴咧着,却是说不出的得意。杨帆失笑道:“没想到,确实没想到!呵呵,师父,你如今醇酒美人醉修禅,这等逍遥,可真是羡煞人了。”
抚琴的扶桑少女听了,轻轻咬住丰泽的红唇,脸上露出一抹动人的笑靥,明眸飞快地向杨帆一扫,又妩媚地瞟了薛怀义一眼,纤指一挑,拨出一个滑音,吟猱绰注,尽显羞怩缠绵的少女情怀。
薛怀义开怀大笑道:“你若羡慕,便随为师往东瀛去吧,为师依旧许你一个首座,凭你的本事,咱师徒俩联手,定可纵横扶桑,学那虬髯客一般自立一方,逍遥快活,可不好过在这里受那老妇人的腌臜气么。”
杨帆目光一闪,警觉地问道:“师父如今还怀恨于她么?”
薛怀义摇了摇头,笑容敛起,淡然答道:“你以为我这次来,是意图报复?呵呵,她这一生,得不到一个人真心相待,对一个女人来说,早就得了报应了。我的错,我知道,又何必报复于她?
薛怀义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抚琴的若香,慨然道:“有那功夫,洒家不如用来珍惜眼前人。我从南海到扶桑,一文不名,落魄街头,是若香收留了我。男人落魄了,才会知道谁真爱你,谁真拿你当朋友。日久不一定生情,但一定能见人心啊!”
薛怀义举起杯,对杨帆道:“过往种种,于洒家而言,已尽化云烟了,除了你。十七啊,我这一次来,就是想回来看看,不回来一趟,这颗心就放不下。洛阳,我去过了,白马寺,我也走了一遭,如今来长安,只因这里有你。如果可能,你还是如我一般逍遥世外去吧,这庙堂之上……实在腌臜的很!”
杨帆举起杯,深有感慨地道:“这该放下的,薛师都已放下了,才有今日逍遥快活。可弟子还有许多人、许多事放不下啊!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薛师一般逍遥快活去,但不是现在。等来日,我可以放下一切的时候,一定周游四海,到那时,我会带上家人,去扶桑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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