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熙见那内侍年纪小小,左不过十来岁,有股子机灵劲儿,挨了秦路一脚还笑眯眯的,“主子听着高兴便是小的福气,哪里还敢要赏?”
林云熙瞧着秦路拉这内侍出来也有提拔之意,既他能放在手下用,应当不是什么心怀鬼蜮之人,便随口问了名字,叫青菱取银子赏他。
那内侍小吴喜得连连叩头,“谢主子赏!谢主子赏!”
过了二更林云熙犯懒,上下眼皮子打架,已是撑不住想睡了。众人便散了,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烧热水的烧热水。
夜里雪下得老大,林云熙抱着暖炉歪在榻上看窗外漫天雪花簌簌翩飞,悄然无声,想起此刻家中应欢聚一堂的父母亲人,默默叹一口气。青菱见了忙去关窗,“外头冷得不得了,主子怎么坐在风口?仔细吹着头疼。”
她淡淡一笑,任由青菱扶着去洗漱更衣。
年初一大雪初晴,天光烂漫,宗亲朝臣尽皆往太极宫两仪殿朝贺,几位丞相纷纷奏上贺表,庆丰帝亦要遍赏群臣宗亲,以示君臣同心。
新岁朝见的日子不能再推却,晨起换过朝服随皇后与众妃一道去寿安宫拜见太皇太后。寿安宫为历代太后或是太皇太后所居之处,巍然大气,景色却十分秀丽,载满花草,即便是寒冬里依旧郁郁葱葱。枝头也挂满了绢花金线织就的精致假花,栩栩如生,恍如春日。
太皇太后看上去依旧慈眉善目,对嫔妃们也不为难,林云熙上前时还未屈膝行礼,便被侍奉太皇太后的宫女扶了起来,老太太连连道:“别别别,好孩子,你身子金贵,轻易可动不得。”忙叫人搬椅子给她坐,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算算日子你也快生了,如今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舒心的地方?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吩咐他们,哀家听说你在用阿胶调理,正好备了一盒正品的东阿阿胶,待会儿拿去用,若是用完了哀家再送去。”
若不知道太皇太后背地里的手段,谁能想到这么和蔼可亲的曾祖母会想着谋害自己的亲重孙?只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要感激她呢!
林云熙微微敛目,掩下眸中的冷意,欠身道:“谢太皇太后关怀体贴,妾身铭感于心。”又含笑着抚上隆起的腹部,柔声道:“您这样喜欢他,已经是他的福气了,妾身哪敢再要赏赐呢?不过这孩子乖得很,平日里不爱闹腾,日后想必是个孝顺的。”
她低眉,鬓边斜簪那支紫玉凤头钗衔珠垂下的坠珠轻轻摇晃,晶莹圆润,如水流转,更显她清丽温婉。众妃见太皇太后如此喜欢林云熙,虽心妒她怀着孕依旧容颜未损,还是跟着凑趣道:“太皇太后疼爱重孙,日后昭仪生个皇子定会好好孝顺曾祖母,四世同堂,也是一段佳话呢。”
林云熙唇边笑意满含真诚,并不说话。孝顺?她的孩子自然是孝顺的,可她却没说要孝顺哪一个。
太皇太后笑容微微一凝,如何不知道这样文字上的把戏?分毫不露不悦之色,拍着她的手道:“你有这个心,哀家比什么都高兴。如今宫里孩子少,皇子更少,你好生养着,得给圣人和哀家生个大胖小子才是。”
林云熙垂目道:“承太皇太后吉言。”
想拉仇恨?她一点都不介意,债多了不愁,她恩宠至此,哪怕生的不是皇子,一样有人看不顺眼。太皇太后祝她生个男孩儿,真是要好好谢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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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丰八年元月初二,江浙总督于炳怀八百里加急奏报,福建水师大败倭人,攻占倭国四国群岛,斩敌三千,焚毁倭人船只千余,俘虏战船两百余艘。
消息传来,举国欢庆!
去岁亦有捷报,但只是将倭人赶出大宋而已,早有热血激进的太学学子表达过不满,区区弹丸小国都欺到大宋头上,竟然只驱逐不加以严惩?!泱泱上国威严何在?那些朝臣都是软蛋吗?!还要向那小国低头不成?!
虽不是辱骂圣人的不是,但庆丰帝听到此类市井传言,总觉得脸上赤剌剌的疼。骂朝臣无能,不就是骂朝廷无能么?那他这个万民之主不是首当其冲!
如今终于扬眉吐气,心里的得意劲儿止不住,捧着折子傻笑。
唯有一事不顺——水师统领蒋定国追击敌首三百里,斩其头颅,力竭而亡。
庆丰帝暗叹一声,可惜了。蒋定国年逾七十,他决定启用蒋定国,自然是不再介意他曾为前荣王效力过一事。当初他抓了意欲谋反的前荣王,念及这个正在海上打仗老大人还一身冷汗,若他也跟着旧主反叛……
然而蒋定国忠国之心坚定不移,甚至将前荣王费了大力气安插到他身边策反之人一刀砍了,人头百里加急送至御前,庆丰帝方才相信,无论这位老大人从前是谁的人,如今的蒋定国只是大宋之良将、报国之忠臣!
庆丰帝也是至此,前嫌尽去,虽体谅蒋定国年老,不会再让他奔波战场,但还打算着封他一个兵部闲职,帮着去调教新兵,最好能有个关门弟子,将一身本事传下去,也使大宋海上征战多一份保障。
庆丰帝思虑良久,对倭国之战尚需看日后形势,四国群岛他是不打算吐出来,还要找个能人去治理——最好一边治一边打,慢慢把整个倭国磨下来。
转头吩咐李顺去请三位丞相来,海外小岛,又都是夷民,具体该如何整治,需要细细斟酌。
而福建水师的继任统领,庆丰帝也决定用蒋定国临终前推荐上来的人,也就是原水师副统领安正祁。能被蒋定国临终时还不忘推上去,想必能力品性都不错,先任着。前线如何他不了解,却也知道不能派一个跟他一样不了解的人去,能就地解决也好。
又草拟了一份圣旨,追封蒋定国为镇海候,其妻为一品夫人,其女为三品淑人。蒋定国膝下只有一女,这女儿却又只生了一个女儿,庆丰帝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叫忠臣绝后,便比照宗亲中郡王之女封了蒋定国孙女为郡县,食邑三百户,日后定亲了封个闲爵,再叫她招女婿就是。这样既不亏待忠臣,闲爵又不领差事,不会叫前朝大臣说闲话。
三位丞相来的挺快,听到大胜仗的消息也略带激动,不过意见却有些相左。严相主张缓缓而治,“蛮夷不识礼、性暴戾,方桀骜难训。应使其习礼仪伦常,统文字书籍,进而与国人杂居婚配,数十载以教化……”
“婚配?!怎么婚配?叫咱们自家的女儿嫁过去,还是娶那些礼数都不识的过来?都说了是蛮夷,血统不纯,搁谁家里头愿意?日后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办?算是宋人还是倭人?”徐相是个爆碳性子,对他国夷民向来都是用余光扫的,半点看不上,一听到严相说婚配气个半死。
“哦,咱们打了胜仗,好端端的儿郎娘子还要白白送去给夷民糟践,天底下没有这个理!你倒大方,肯教化几十年,也要看看江浙百姓愿不愿意!倭国犯边多少年了?杀了大宋多少军民?你叫他们通婚?还当国民教化,看他们唾沫星子不喷死你!!”
严相脸色难看,反驳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那儿是岛国,虽打了下来,但一不能种地二海陆相隔,光靠水师在哪里顶着有什么用?!谁愿意住到那里去?如果住着不是我大宋臣民,这地方能算我大宋国土么?又有哪个愿意去治理一帮蛮夷?!”
徐相道:“那也不能叫蛮夷和咱们通婚!你这是混淆血脉!倘若往下三代有蛮夷之子进了宫,咱们大宋还要不要做人了?!统统去投了倭国算完!”
庆丰帝:……(朕躺枪!)
严相被他说得心头冒火,还是勉强解释道:“倭国自有文化传承,我已说将其革除,改教宋文。一代不成,两三代下来他们念的是圣人之书习的是大宋礼教,自然把自己当作宋人。若能婚配,身上有大宋血脉,更能让他们归心,安安分分不再有自己是倭人的念头。百十年下去,大宋不必费一兵一卒便可开拓领土!”
无论怎么说,徐相就是死不松口,哪怕日后能打下整个倭国,也别想通婚!大宋天朝上国、海纳百川,可也要分好坏!倭国连年进犯,如今大宋打了胜仗难道还要低头?虽说是为了开拓国土,但国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以为朝廷软弱无能,打下来的江山都没法治!还要叫百姓与那些杀了自己亲人的倭人做姻亲!届时两岸有个矛盾,朝廷颜面尽失不说,还失了民心!倭国那块地儿再好,也不能因小失大!
两人吵得几乎要打起来,叶相忙不迭地打圆场,“严相也是为了大宋考虑,倭国远在海上,真要派兵攻打,也是十分麻烦的事。水师又耗军费,一两年还好,若攻不下,倭人又灭不尽,大宋空耗国帑,也属无益。”又道:“徐相所虑亦有理,大宋与倭国早势同水火,国仇家恨横在中间,如何能通婚?只怕适得其反,让百姓心中不满怨恨。”
庆丰帝点头,“是这个理。”
严相徐相:……老狐狸又和稀泥!
庆丰帝沉思良久,却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便和颜悦色问叶相道:“叶相行事周全,不知有何良策?”
叶相起身一揖道:“臣尚需思量。倭人能教化为我宋人自然好,通婚也不急在一时。若等到倭人归心时在进行,或许比现在更恰当。不过此为国家大事,不能只听臣一家之言,圣人何不在大朝时与众臣商讨,群策其力?治大国如烹小鲜,圣人不必焦虑,慢慢来,大宋不缺能人,总有一二良策。”
“叶相所言甚是。”
叶相微微笑道:“臣还有一言。通婚与否最后都落在国人身上,若圣人何不遣人去细细询问百姓心意?倘两岸婚配,定然以沿海为主,若百姓愿意自然皆大欢喜;如有不满,圣人便需体谅民众心意。民心所向,方是圣主明君。”
严相徐相:……这滑头!又哄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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