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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静芳仪腹中皇嗣带来的福瑞,连月来事事顺利。
工部赶在盛夏大旱前勉强修好了各地水利,除了几处州府,并没有灾民四处流窜。更兼叶相早早安排了粮草赈灾,此次旱情对大宋影响便降到了最低。庆丰帝十分满意地在自己的功劳薄上记了一笔,连带着叶相未雨绸缪、工部尽心尽力都好好嘉奖了一番。
北边连着三年大旱,草枯水涸,牛羊死伤无数。据暗探来报,蒙古诸部为了生存,连战马都杀了不少,为了抢夺有水源的草原,大大小小的部落兵戈相向。燕北玄武军统帅章任安一面挑动各部自相残杀,一面再次请旨筹措粮草以求北伐。
而正在倭国的福建水师终于站稳了脚步,闽、浙、泸等地水军发兵援助,后方安宁粮草不缺,开始慢慢蚕食倭国岛屿。已有一封八百里加急递与庆丰帝案头,奏诸军生擒倭国正仁亲王,押送回京。第一批被骗来当“东瀛奴”的倭人也已上了船,朝中各部为了争这批能修路造桥、开矿挖井、出了人命还不必负责的好劳力吵得不可开交。
庆丰帝被闹得头疼,但心情大好,越发和颜悦色起来。后宫诸人知时机难得,更是花样百出,今日来个偶遇,明日献艺讨巧,连侍奉的宫女们也人心浮动,只求能一步登天。然而开始庆丰帝对这些讨好他的小手段还有猎奇的兴致,次数多了也觉得吃不消,又兼时气溽热,更无心召人侍寝,大都也是往林云熙、丽修容等较为受宠的嫔妃处稍坐歇息。
过了六月初八,四皇子足满五月,白天醒着的时间多起来。他生的白嫩可爱,圆乎乎地极讨人喜欢,庆丰帝闲来也爱抱着儿子逗趣儿,私下又取了一个叫“寿安”的乳名,更是每每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喊他名字的瞧,漆黑的眸中纯然清澈,天真无邪。
林云熙时常陪着儿子在湖边窗下玩耍,屋中冬青釉五彩加金花鸟纹瓮中奉着雕琢成山的冰块,榻上皆铺着青缎缠枝牡丹纹坐蓐,桌角等尖锐之处也用棉布包好,寿安抓着一个镂空雕狮嵌铃的玉球摇个不停,铃声当啷当啷清脆悦耳。偶尔侧个身。被林云熙从背后一顶,“吧唧”一下趴在床榻上也不哭闹,昂着头张望,活像一只胖乎乎的小乌龟,还咧着嘴流口水。林云熙便一把抱过来,给他擦擦嘴,孩子仿佛也认得抱他的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她看,两只小手划来划去。
她笑眯眯地握着儿子的手逗他,“你认不认得我呀?”儿子也就跟着她“咿咿呀呀”,活泼地不得了。偶尔露出个天真憨厚的笑,惹得林云熙好一阵欢喜,捧着儿子的脸就亲。
玩得累了,母子俩便在榻上小憩。因怕寿安年纪小受凉,搭了一层薄被不说,殿里的冰也搬了出去,只叫宫人慢慢打扇。窗屉上糊着雨过天青色的阮烟罗窗纱,在殿里投射出一片碧幽幽的倩影。和风细细吹来,清凉怡人,林云熙抱着竹夫人(*)也能安然入眠。
庆丰帝来时林云熙刚醒,懒懒得歪着不愿动弹,夺了宫人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儿子扇风,瞥见他掀了帘子走进来,忙要起身行礼。庆丰帝按着她的肩制止,探过去看了看睡得正熟的寿安,又示意林云熙往里靠靠,自己也跟着躺下来,抬手取下束冠玉簪扔在一边,闭着眼揉揉眉心,轻声道:“朕乏了。”
林云熙见他略有疲惫之色,并不开口询问,只软语应了,冲着侍立在外的青菱碧芷打个手势,两人会意,福一福身,拉着侍奉庆丰帝的宫人退出外间。没一会儿几个内侍轻手轻脚地抬了放置冰块的大瓮放在屋里,青菱捧着一床羊绒软毯给寿安盖好,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圣人可头疼?妾身替您揉揉?”
庆丰帝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林云熙便支起身来靠在他枕边,摸出几案下小屉里的抹香薄荷油,到了几滴在指尖,轻柔地替他揉一揉太阳穴。
庆丰帝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微微一拉,林云熙顺势被他揽进怀里,“圣人?”
他气息平缓,“再陪朕睡一会儿。”
这一觉几乎睡到晚膳,还是寿安先醒了哭起来。庆丰帝拆了束冠蓬头散发,林云熙髻鬓歪斜,零星几枚珠花也凌乱缠绕在发上,又都是睡朦胧,衣衫不整,呆呆看了彼此片刻,扭头笑得弯腰捧腹。
小寿安一时无人理会,越发哭得大声,手脚挥来挥去还用力蹬开了被子。林云熙才忍了笑意,顾不得打理形象,忙抱起儿子摸着他的背脊轻拍抚慰,扬声唤人进来。
寿安被乳母抱下去喂奶,两人各自更衣洗漱。
林云熙取了一支点翠蝴蝶穿花银步摇绾起头发,换了一身雪青上裳白底撒花烟罗裙。庆丰帝已在紫檀木镂空雕山水花鸟纹罗汉床上坐了看一本折子,他着一身海水蓝暗纹金蟒常服,眉间稍有不郁之色。
她从青菱手里接过新沏好一盏茶轻声送到庆丰帝手边,“圣人仿佛不大高兴?”
庆丰帝放下折子,接了茶慢慢饮一口,“这两日朝上吵个没完,朕烦得很。”
林云熙并不刻意去看折子上的内容,随意收起来合拢了交给李顺保管。一面吩咐宫人传膳,一面道:“您再忙也要先用些东西。”
“好吧。”
庆丰帝笑着起身,林云熙拢着他的手臂一道去外间,笑吟吟道:“妾身近来只听闻朝上诸事皆顺,圣人心情甚佳,连侍奉不周的宫人都没多加斥责。怎地转眼就遇上烦心事儿了?”
庆丰帝冷笑一声,“都拿朕当着傻子糊弄,不过死了几个东瀛奴,也能扯上叶相为官不慈。当初出这主意的张逸怎么没人追究?不外乎张为世家子,叶相出身微寒罢了!论才贤能,叶相比那些安卧高榻之辈好过不知几凡。为吏时赴衙视事,文书案卷从无错漏;任刺史,境内盗匪绝迹、安居乐业;始为相,面面俱到,行事无不周全,竟骂叶相为佞臣,简直瞎了眼!他倒给朕找一个如此才干学问的佞臣来试试!”
林云熙讶然,歪头轻笑道:“您这般夸奖,想必叶相定有治世之才。哎呀,贤能之辈到哪儿不受小人怨恨呢?只因他能干,处处显得旁人没用了,才为人嫉恨排挤。圣人有这样能耐的臣子,应当高兴才对呀。”
庆丰帝叹道:“朕只心有不甘。朕用他,他也为朕提拔、举荐人才。叶相处事严正,举贤不避亲疏远近,只论品德才能。虽出身寒门,也不曾只提拔寒门士子,董氏、何氏、柳氏、颜氏、管氏,哪个没有他荐上来的官吏?偏说他结党营私,广植党羽。那些个尸位素餐,守着差事不做只知吟风弄月,又不肯为有贤能的人让路,联起手来还想将打压朕的臣子,殊不知谁才是狡诈刁滑之徒!”
他话中涉及氏族、寒门,林云熙心里虽一样不待见那些仅靠所谓的出身血统就能得荫封荫职、没有能力还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的人,但毕竟她也是世家中的一员,得其荫庇,也不能腆着脸顺着庆丰帝说氏族坏话,只笑一笑,闭口不言。
庆丰帝也是随口抱怨几句,转而与她说起宫内琐事。林云熙含笑倾听,不时低语几句。恰巧宫人一一端着碗盏送膳上来,忙拉着庆丰帝于桌前坐下,微笑道:“先用膳吧。”
两人静静吃过晚膳,抱着儿子在庭中走了一刻。夕阳艳艳似火,黛色的天际红云朵朵,空气中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暑气,晚风也是温暖溽热的。远远听见一声长一声短的蝉鸣,倦鸟归巢,偶尔有清脆的啼鸣破空穿云传来。
寿安极为兴奋欢快的样子,看着艳丽无匹的紫薇、芍药、木槿不肯挪动。庆丰帝摘了一朵盛放的粉色木槿花递到寿安手里,小寿安握紧了花用力摇得咯咯直笑,在林云熙怀里转来转去。
逗着儿子玩闹一阵,哄着他慢慢睡了,庆丰帝才携着林云熙去内间歇息。
夏日的夜晚星河灿灿,月华光辉如玉。疏窗大开,晚风习习,两人依偎着歪在榻上纳凉,林云熙剥着荔枝,有一颗没一颗递往庆丰帝嘴边,叙叙说些宫内琐事。
“这两日赵氏如何?”
林云熙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静芳仪,略微觉疑惑:“仿佛夜里睡得不大安稳呢,圣人没去瞧她?”
庆丰帝应了一声,并未答话。
林云熙心底一凛,转瞬又放松下来,微笑道:“妾身也是与充仪闲话时听她提起,皇后娘娘传了好几回太医,都只说小心静养,又开了不少药膳方子吃着,却不见什么效果。”
这充仪指的自然是胡青青,庆丰帝笑问:“胡氏说的?怎么,她经常去赵氏那里么?”
林云熙道:“平日无事,说说话打发辰光罢了。妾身殿里住着个皮猴儿,充仪有时来了也不得空,妾身便打发她去和其他姐妹作伴,总好过在这里坐着喝茶。”又剥了一颗荔枝喂给庆丰帝,“上下天光里头不少姐妹,离季和堂又近,偶尔结伴去静芳仪那儿坐坐。”
庆丰帝突然道:“罗氏也去?”
林云熙一怔,“圣人说顺贵人?”点点头,语气漫不经心里带着两分不屑道:“她与李美人、沈美人倒是日日陪着静芳仪,当真是要亲如姐妹了。”说罢,佯装嗔怪地斜睨他一眼,“说来几位姐妹哪个不是赶着去奉承两句?她如今身子金贵,即便是妾身和修容,也送了厚厚的礼呢”
庆丰帝闻言微微挑眉,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转而又小心将她搂入怀里,目色温和如水,“她如何能与你比?”
林云熙脸上飞红,低低啐他一口,“圣人就爱说好听的哄人。”
庆丰帝在她耳边温柔低语,“朕什么时候哄过你?”
她倚着庆丰帝宽厚的肩膀浅浅一笑,贴着他的怀抱,心头一片平静。这样脉脉无言许久,庆丰帝方抱着她支起身来,温言道:“朕想起一件事来,正好与你商量”
林云熙听他说的郑重,也不由端正了神色。
庆丰帝笑道:“不必这样拘谨,只当跟朕随意说说闲话。”他取了一个软枕替林云熙垫在身下,握着她的手道:“还是前些日子孟氏(忻贵仪)与朕提起,赵氏因孕晋封为芳仪,只怕张芳仪心里不舒服,替她请封呢。朕这两日忙,方才提及赵氏才记起来,你觉得如何?”
林云熙略一思忖,徐徐道:“论理,张芳仪实有诞养之功。皇长子体弱,如今也安安稳稳地过了周岁,身子大有起色。眼下静充仪未生子封五品,她有子却居同列,且一年有多不曾迁升,难免心头不快。张芳仪虽在出身上有欠缺,但长子生母不同其他,依妾身之见,忻贵仪所言有理,圣人确实该好好封一封她。”
庆丰帝听了,不置可否,淡然一笑,“这是小事。朕只是想着,宫中嫔妃晋封大都是两年多前的事了,既封了张氏,朕也欲进一进其他人的位份。”顿一顿,轻咳道:“还有罗氏。她身份低,二皇子又养在皇后膝下,但毕竟是皇子生母,总要上了玉碟才是。”
说罢,静静盯着她洁白如玉的面容,意欲从她连上看出分毫掩藏的不悦和幽怨愤恨。
林云熙含笑道:“圣人若要晋封嫔妃,只管与皇后商议,妾身并无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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