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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一直称病,选秀一应差事都不过问,直到殿选前两日也未曾见病愈,殿中省便遣人来问林云熙,殿选那一日该如何安排处置。
秀女殿选向来都是圣人皇后亲阅,除非中宫无主或是病重才由嫔妃协理。林云熙不愿去请示皇后,转头先问了庆丰帝。庆丰帝却对她道:“宫中只有你与丽修容为主位。皇后既然卧病,你与方氏都可替朕分忧。”
这就是欲分皇后权柄了。
林云熙想了想,到底没有应承下来。她入侍不过三载,膝下虽有一子,但远未成年,在宫中根基不比皇后深厚,此时摆明了车驾与皇后争先,着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庆丰帝也就是这样一提,并不强求。
然而到了殿选前一晚,庆丰帝忽然脚下跟滚了风火轮似的进了昭阳殿,跟着他的内侍宫人一溜烟小跑着才赶得上,个个躬身低头,大气不敢喘。
他脸上看着不露声色,大步迈进来却气势汹汹,一路上宫人们跪下问安连眼角余光都不带晃一眼的。后头的内侍们又穿着深色的衣裳,简直像一片阴森森的乌云翻涌奔腾而来。
林云熙正在喂寿安吃甜羹,她晚膳用的少,又叫小厨房添了一碗鲜虾馄饨,不由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见过庆丰帝这个样子。更不敢单独留着做出气筒,抱着儿子给他行礼。
寿安一点儿都不怕,仰着笑脸伸手要抱抱,还一个劲儿得喊:“阿爹!阿爹!”
庆丰帝眉心果然松动了两分,把寿安抱起来掂了掂,面无表情道:“重了。”
林云熙跟着笑眯眯道:“他如今不单吃母乳,又长了牙,面食和粥都能用,胃口好得不得了。没两个时辰就嚷着额。”
庆丰帝看了一眼桌上的碗盏,“你陪他一起吃?”
林云熙笑道:“刚好有些饿了。馄饨是今日新送来的活虾裹得馅,滋味鲜甜,圣人要不要也用一些?”
庆丰帝道:“那就叫他们上一碗。”
林云熙便命碧芷去吩咐小厨房。
寿安乖乖坐在庆丰帝怀里,林云熙就端来甜羹继续喂他。一碗甜羹见底,庆丰帝脸上的神色仿佛也散了,寿安靠着他爹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庆丰帝反倒柔和了面色摸摸儿子的额发、小脸,试试他手脚的温度,冷声嘱咐乳母道:“夜里风大,小心把窗户关紧了。殿里不准点香,皇子的纱帐里要是有一只蚊虫,就不必伺候了。”
吓得乳母直冒冷汗。
出了一口郁气,庆丰帝目中冷冽之色微有缓和,自袖子里取了一块明黄的绸绢扔在榻上,淡淡道:“找个炉子烧了吧。”
那明黄的绢子一面绣五爪盘龙云纹,被揉做一团,露出些许的另一面上字迹工整,甚至连玉玺的红印都盖上了,竟是份已经拟好的圣旨!
林云熙心中一凛,一边朝着青菱微微示意,飞快瞟过一眼上头的内容,只隐约见到几句:“……程氏女,柔嘉居质,婉嫕有仪……载符尧女之祥,克叶周姬之德……佩环有节,清风早肃于公宫;兰茝腾芳,令范允符于内则……著封懿宁郡主……”
她不敢再看,只将绸绢小心拾起来,细细抚平叠好。
青菱极为伶俐地领着两个内侍,捧着茶炉茶具等轻手轻脚地进来安放在侧,擅长烹茶的内侍就地煮水洗盏,取杯分茶,手法行动如流水,赏心悦目。
庆丰帝看了一眼,林云熙便起身过去,默默在那内侍的指引下亲自提着茶壶冲水,顺手将绸绢扔进了烧水的红泥小炉里。炉下烧着几块炭火,火苗一窜,那绸绢很快就烧个精光。
内侍烹了茶,稳稳当当地递到林云熙手里,收拾了东西下去。
林云熙便亲自奉了茶于庆丰帝,笑道:“这是今年新贡的龙井,您尝尝?”
庆丰帝接过来微微抿了一口,对林云熙道:“你一向不爱品茶,哪里寻来的能手?可不比朕御前的人差。”
林云熙“噗嗤”一笑道:“哪是什么高手?圣人送了我好些茶叶,这是前两年送大红袍那回一并送来伺候的。原都是您使唤的人,换了个头面圣人就可这劲儿得夸,可见送来的时候是割了爱了。”
庆丰帝想起林云熙送他大红袍那会儿闹得笑话,眉间松快了两分,打趣道:“都说借花献佛,你这都借到佛陀眼皮子底下了,可见心不诚,糊弄朕来着。”
林云熙轻轻瞋了他一眼,道:“他除了给我煮茶,就只伺候过圣人。换做旁人来,我还舍不得叫您给的人动手呢。这还不够诚心,我就只有把人恭恭敬敬地给您送回去了。”
说笑一阵,正好小厨房送了馄饨来,两人默默对坐用了,又各自看书练字,快到亥时,庆丰帝才命人备水歇下。
次日即是殿选,皇后反倒传了各宫嫔妃晨昏定省。请安时皇后脸上气色尚可,只是两颊削瘦,倒真有几分病容憔悴的模样。
这一日殿选直到夜色露浓才甄选完毕,林云熙虽不得见,但杜尚宫早派了一个口齿伶俐的宫女阿莺一遍遍给她来传话。秀女们如何谈吐行事、陛见御前,说的活灵活现,她声音温和清脆,言辞又活泼,并不叫人腻烦,既说名门氏族的秀女德容端庄,也把一些品性低劣的秀女争风吃醋、恃强凌弱之举娓娓道来。
林云熙算受了杜尚宫这份人情,一边听,一边和杜尚宫送来的那份名册对照,心里慢慢有了底。她也暗中命秦路派人去打探,只是没有阿莺说的那样清楚罢了。
又见阿莺说了半日,便命人封赏,还让青菱包了些润喉的花茶药材给她,和和气气道:“辛苦你说了这么久。”
阿莺露出个腼腆温柔的笑,带着几分感激道:“谢昭仪厚赐。奴婢以往也替尚宫到各处传话,独您赏了药材。昭仪体恤仁厚,奴婢铭感于心。”
本届秀女中不乏出身名门的氏族贵女,除了程氏、杨氏等有意送女入宫的世家,如萧、崔、李等不少女子参加阅选,只是得到庆丰帝钦点记名的不多,也未听闻圣人有十分中意的人选,留下的大都指给宗亲或是颁下恩旨赐婚,最终得选入宫的秀女不过七人。廷尉卿程和之女程沅身份最高,而其余世家中除却杨氏、崔氏旁支各有一女入宫,就只有四名家室普通的秀女当选。
林云熙细细问了阿莺几句秀女的性情容貌,阿莺笑盈盈道:“旁的不说,只杨家娘子与一位秦娘子容貌姣美远胜诸人。秦娘子之父是贺县功曹书佐,更不比杜氏、刘氏、于氏是官家出身,可见其貌美。只是容色再美,仍不及昭仪万一。”
青菱斜了她一眼,微微笑道:“能得选入侍宫中,这几位秀女必然有过人之处。”
阿莺自知失言,忙道:“奴婢蠢笨,哪里及得上姐姐在昭仪面前侍奉,眼光自然不比常人。”又见林云熙垂目喝茶,并不出声,便不敢再留,低身一福道:“待秀女封分寝殿入宫,奴婢再来与昭仪请安。”
告辞去了。
青菱轻轻哼了一声,道:“她倒是伶俐得很。杜尚宫要是有她一半的聪明,哪里还会被皇后娘娘压得翻不得身!”
林云熙“嗤”一声笑道:“这话你倒说对了。杜尚宫若像她,裴尚宫不得早早剥了她的皮,还要皇后娘娘操什么心?”转头吩咐秦路道:“去跟杜尚宫说一声,她手下这宫女十分能干,给她寻个能显得出来的好差事吧。算是谢她今日辛苦。”
秦路应了,青菱颇有些不甘,碧芷扯了扯她的衣袖,笑道:“你生什么气?所谓君子可期,小人难缠。这样无知轻狂的人,远远打发了就是。若发落了她,来日她嫉恨在心,暗中使坏,就算咱们不惧她,也是一桩麻烦事。”
青菱方转了神情,半是惭愧道:“姐姐说的对,倒是我只图一时之快了。”
待三日后杜尚宫带着人来请安,身边跟着的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看上去十分稳重妥帖的宫女名为秀纹的了。
青菱多问了一句,杜尚宫也不见怒色,柔声道:“前儿宗亲里有位王太妃庶孙及冠,把阿莺要了去做教引姑姑。能侍奉亲王之子,也是她的福气了。”
青菱碧芷唬了一跳,林云熙心头也略微不快,她只是想调开阿莺,却也没有叫人把她送出去为妾为婢。但木已成舟,也不好再说什么,面上还是笑道:“这一去只怕她难再回宫了。我与她也有一面之缘,既是出门的意思,你替我贺一贺她。”
叫青菱封了一份银子,几件钗环首饰并两匹缎子让杜尚宫带去。
杜尚宫福身谢道:“难为娘娘念着她。奴婢代阿莺谢娘娘赏赐。”撩开了不提。
杜尚宫是来说诸秀女分封寝殿的事,一向都是尚宫局先拟了折子定下各人住处,再一层层向上回禀给皇后、圣人,若圣人或皇后有另外吩咐,自然要改过来,最后确认帝后首肯无误,才会开始打扫宫室、分配人手。
杜尚宫道:“宫中嫔妃不多,倒有许多宫室空下来,住着人的也没住满。和立政殿最近的三宫六殿,除了皇后娘娘的重华宫,只有娘娘住了昭阳殿,神仙殿、延年殿又只用作设宴欢庆,其余的都空着。皇后娘娘一早吩咐了程家娘子身份贵重,特意要尚宫局先把合欢殿整理出来给她,其余嫔妃只说循例安排就是。”
林云熙听了微微笑道:“可不是,程娘子得太皇太后看重,你们是得好好办差。”又见杜尚宫笑得温柔和婉,带着十分的恭敬,似有未尽之意,心下明了,便道:“皇后娘娘叫你们循例安排,你们按着往年的例子就是。”
杜尚宫忙笑道:“是。杨、崔两位娘子氏族出身,尚宫局便将她们分在常宁殿和披香殿,再有秦、杜、刘、于四位娘子,秦娘子住安处殿,刘娘子杜娘子和于娘子住含章殿。”
林云熙略有些疑惑,道:“我记得披香殿原先是静贵仪住着?怎么又分给崔娘子了?”
杜尚宫笑道:“披香殿正殿一直空着,原先东配殿住着萧充容,静贵仪住西配殿。后来萧充容没了,静贵仪一向侍奉皇后娘娘勤勉,自行宫回来又才小产,皇后娘娘说披香殿阴气重,不利于贵仪休养,得做了法事才能住人,便叫静贵仪先搬去了永宁殿。后来披香殿虽重新修整,但也没再搬回去。”
林云熙摇头笑道:“我不常和宫中嫔妃来往,从前听过一耳朵,竟也忘了这回事。”
杜尚宫道:“皇后娘娘素来体贴待下,永宁殿离重华宫近,左右连一盏茶的时辰都不用,自然更方便照看一二。”
林云熙挑一挑眉,放在眼皮子底下,可不是更容易掌控。复又想起一事,状似无意问道:“当初给静贵仪调理身子的是哪位太医?皇后娘娘看重的人,怎么也该是名目上的御医问诊才是。”
杜尚宫笑道:“皇后娘娘素日倒常召孙院判诊脉。至于给静贵仪看诊的,应是徐太医,他也擅妇婴之科,如今与李太医正领着差事给皇长子调理身子呢。”
林云熙“哦”了一声,只笑道:“孙院判确实好医术,可惜等闲请不动他。给我请脉的姜太医也不算差,只是开了调养的方子吃着却不大见效。”
杜尚宫忙恭维道:“娘娘凤体康健,又年轻,必能再添一位皇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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