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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恢复白望川的身份后,与我一张床上睡了三个月,但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放松警惕过。
即使做一些亲密事,他亦有所保留,明明快乐,却目光隐忍,几欲沉沦,偏要勉强克制。我怀疑他在我身边从没有好好睡过一晚,我半夜醒来看到他,总是规规矩矩躺在自己那一半位置,不肯越过一步。即使我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他也会默不作声收回去。
他的睡姿从来都是仰面向上,从来不会赌气背对着我,或者侧过半边身子来仔细看我,冷漠到毫无生气。
有那么几回,我快要绝望了,我想,他大概真的不是什么白望川,只是一个成功的赝品。白望川不会这样对我,他那么生动有趣,怎么会被磨成了这样。
再想下去无疑是更大的酷刑,他在我身边活了十多年,始作俑者是我,而我却不知道他的存在。
我想象每一天,他趴在无聊泛黄的书页上或摘抄或默写,寒夜里没有暖炉,抱着旧衾,骨头冻得咯吱作响,一次又一次遭受病痛折磨。他会不会因为饭菜简陋而食不下咽,又是如何千方百计遮掩被去势后身体上的残缺。
浮屠山下四季如春,山上严寒,冬季教众都是分批在后山的大浴池泡澡解乏,他如果刻意隐瞒身体状况,只得在住处烧水沐浴了。但那样严酷的寒冬,热水只消半柱香工夫,便已凉透,渐渐结冰。
我似乎能看到,每一次他辛苦从山林里捡来稍粗的树枝,劈成柴烧热水,小心翼翼将门窗掩实,窸窸窣窣脱了衣服,爬进浴桶的模样。
他是不是在为寻每一个能接近我,杀掉我的机会而费尽心机。我不记得这些年,他见过我几次,我想知道每一次,他都抱着怎样的心绪来看我。
想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他翻了个身,我又嫉妒得死去活来,床榻狭小,如果方才那头猪没有被我扔出去,他二人岂不是亲近到面贴着面,身体相挨,手足相抵了?
我看他从耳朵根到颈项间均是绯红一片,气色确比从前好了许多,我将内力输给他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并没有料到那个计划实施的如此顺利。望川宫那三个月,我把每一天都过成了最后一天。
他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嘴角微微翘起,大约做了什么好梦,露出和十多年前一样的表情,呼吸均匀。我矮下身,将脸靠近他,几乎与他鼻尖抵着鼻尖,气息相缠,才知道什么叫蛊惑人心。
他终于醒了,微微睁开眼,起初是迷茫神情,屋里黑漆漆一片,他又并非练武之人,没有练就一双好眼力,黑暗中并没有发现我。
我甚至怀疑他连与阿北同塌都不记得,他只是坐起上半身,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仿佛经历了很长的一个梦。睡得这样沉,其实是好事。
大概终于忆起旁边还睡了人,他伸手开始摸索,渐渐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旁边没了震天的呼噜声,留给他睡的地方也宽裕许多,这不是阿北。
他摸到我的手时,我内心并无太大波澜,眼底却忍不住涌上一层湿意。
十多年前,遍寻武林,都只得到一个结果,他死了。
如今在我面前的人竟变得不真切,只怕这个梦太美太长,一睁开眼。万事皆空。
谁知他只是缩回手,平静道:
“是你啊。”
“是我。”
他不问我为什么还活着,祸害众生;也不恼我,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只是四下里看了看,显然是在找阿北。
我冷笑一声:
“不用找了,冰天雪地,他给我扔出去了。”他对我漠不关心的样子,比杀了我还让我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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