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再次落下,宣布结束。
阿筝的身体里好似刮起一阵大风,是带风沙的那种龙卷风。那么肆无忌惮地席卷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非要绞碎她的五藏六府,也非要扯断她的每一根神经和血管。
不是无期徒刑,也不是死刑缓期,而是即可执行。
也对,想来也对,顾家权势滔天,怎么可能做事留下顶点的余地。
见阿筝在瞬间变得魂不守舍,不远处的顾子初起身却一把被席文月拽住,“你哪里也不准去,你给我在这里坐好!”
“哥哥,你怎么现在还想着她啊!”顾欣也在一旁帮腔。
周围闪光灯四起,咔擦咔擦照个不停,他现在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他明白,他不能就这么朝她走过去,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朝她走过去。
阿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她不能如顾家人所愿,她才不要摆出一副失败者的狼狈姿态。
“哥哥,依依。”她说,“我们走。”
经过顾欣身旁时,听见她得意地说,“你早晚和你那个妈一个下场!”
出了法院,阿筝转过脸仓促地问顾凉城,“哥哥,她会上述吗,你说她会上述吗,她会吗?”
当时顾凉城的眼底有着深不见底的凉,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表情一脸平静,事不关己一般,说:“她不会。”
“不会?”阿筝呐呐,问:“为什么呀?”
“为什么呀?”
“为什么呀哥哥,她为什么不会上诉呀?”
“哥哥你说呀,你回答我啊,你说啊……”
那天的阿筝精神有些失常,只是不住地问为什么。而她心里比谁都更要清楚答案,不是因为上述没结果,而是温冬芸已经认了命吃了这个结果。
席路平的命,潘丽和她肚中孩子的命,这些全是温冬芸一手造的孽。她既然做得出,也就自然担得起,她不会认命。
回到家中,韩依依实在不忍心阿筝这副样子,跑去敲开顾凉城的门,“能不能再想想法子,那好歹是你亲生母亲,就算你再怎么恨她,她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
那是韩依依第一次见到顾凉城的眼泪,她以前假想过,到底是怎样的事情才能够让这个钢铁一样不吃冷硬的男人落泪。
她现在知道了;
可是她也后悔知道。
他没有丝毫遮掩,就这样就自己暴露在她的眼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中噙着泪,却依旧凉得惊人,一动也不动就那么盯着她。
还是那张脸,却换了人间。
韩依依什么也做不了,只是走过去,用力地,狠狠将他抱住。
是不是所有深情的男人都是这样,嘴巴上说着不爱不在乎,可是骨子里面却在意得要死。哪怕是轻轻一碰,都会掀起惊涛骇浪。对于顾凉城来说,不管是亲情爱情,都是这样。
他以为温冬芸只不过是他人生中插播的一则无关紧要的广告,等广告播完,温冬芸也自然而然可以名正言顺地谢幕离场。
其实不然,温冬芸在他生命里始终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哪怕是一个十分荒诞的剧本,温冬芸也是一个重要的绝色。
那一晚的顾凉城,是褪下盔甲的,是脆弱无比的,是需要人呵护关心的。
“我妈要死了。”他说。
一整晚,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妈要死了。”
……
执行死刑的那天,顾凉城和阿筝都去了。
带了一碗顾凉城亲手做的面,一开始温冬芸看见顾凉城神色有着明显的变化,兴奋带着点不知所措,最后有些坐立不安。
面端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糊掉了,可是温冬芸吃得很香,明明只是一碗面,却被她吃出了珍馐美味的感觉。
她吃着吃着就哭了,呜呜呜地,也不说话,只是那一颗又一颗豆子大的眼泪砸在碗里面。她就又混着自己的泪水全部吃了下去。
和阿筝上一次见的温冬芸完全不一样,上一次的温冬芸死气沉沉毫无生气,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女人,眼睛里有着生的欲望。
她的眼神里写着——“她想活着。”
她还想活着,还想陪伴这么优秀的一双儿女,还想看他们好好地成家立业。她还想……她突然还想做好多事情!
“啊——”
突然耳边炸开的是温冬芸近乎凄厉地尖叫,她满眼是泪地望向顾凉城,然后扑通一声从凳子上跪到地上,然后双手合十,一下又一下重重磕到地板上:“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拜托,拜托让我活下去,我想活下去……呜呜呜……求求你们……”
一时间,整个空间都是温冬芸惨厉的求饶哭泣声。
阿筝的泪再也忍不住,心里暗骂这个女人,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面上却早已泪流满面,“妈,你先起来。”
“原谅我,原谅我!”温冬芸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望向阿筝和顾凉城,“儿子女儿,你们原谅我,是妈妈错了,是妈妈……我真的知道错了!”
阿筝忍不住,哇一下,“原谅你,我们都原谅你,你起来,你先起来啊。”
始终,顾凉城都是那么站着,静静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温冬芸。他知道她后悔知错了,同时也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没有任何挽留的余地。
一盘棋,下到尾,最后将军。
他的手早在不知不觉中握成拳,手背上暴出突显男性力量的青筋来,像是藤蔓,生长在年轻生命的尽头。
在他的目光之中,温冬芸的悲怆被无限放大,放大再放大,所有的眼泪都在此刻汇入一条名为悲伤的河流。
没人愿意相信,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狼狈无比的可怜妇人,会是当初那个一时风光无两的豪门阔太太。
那一天,对于阿筝和顾凉城来说,都是极其残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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