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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一晃秦梦凝已经三岁。也就是那一年,她生命里出现了一个改变她命运的男子。
苏陌尘。
秦曦是见过苏陌尘的,科考当日,苏陌尘觐见,隔着厚厚的屏风,他见到了那个雪衣少年。没过几天,秦梦凝就一脸兴奋的跑到他面前,说:“皇兄,苏陌尘答应做我的老师了。”
秦曦一怔,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轻声问:“父皇不是说让太傅教你么?怎么,你不喜欢?”
秦梦凝摇摇头,“太傅会的皇兄都会,可是太医说了,皇兄身体不好,不能太过劳累,我只能找其他人了。”她歪头看着秦曦,笑得眉眼弯弯,“皇兄不是说苏陌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日后成就或许还能在你之上么?”
她两手一摊,一脸的骄傲。
“我从小就听宫人们说起皇兄的传奇事迹,这世上还有谁能凌驾皇兄之上?我本不信,但是皇兄向来眼光独到从无虚言,既然如此,我便看看喽。假如他真那么有能耐,我就心服口服。他要是没本事,哼,我就让父皇罢免他的官职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被父母兄长宠坏了的小丫头十分傲娇,说话一板一眼的还真有那么几分威严的味道。
秦曦忍不住笑道:“朝臣大事,不可儿戏。我见过苏陌尘,此人才华横溢武功高强,却不骄不躁又不刚愎自用,坚韧自持果敢勇毅,是难得的人才,日后必是我大燕肱骨之臣,你切莫任性胡闹肆意而为。”
秦梦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里虽然觉得皇兄这话太过夸张,但皇兄在她心里是神一般的存在,她对他毫无理由的信任跟依赖。
自那以后,秦曦听到最多的,就是秦梦凝对苏陌尘无休无止的抱怨和愤怒。
很显然,自幼被娇宠长的小公主受不了苏陌尘那个冰块的严苛教导,一边委屈一边又不肯服输,只能下了堂以后跑到秦曦面前细数苏陌尘种种‘罪行’。
“皇兄你还生活他不骄不躁,哼,我看他就是骄傲自大自负狂妄,目空一切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才对。”
她一脸怒气的闯进来,端起茶杯咕噜噜的喝干,气呼呼的骂道。
秦曦靠在床上,手上还拿着一本书,闻言笑了笑,“我的宝贝妹妹今日又受什么委屈了?”
秦梦凝嘟着嘴,十分委屈道:“苏陌尘,他、他居然罚我抄袭十遍论语,还说明天要检查。”说到这里,她火气又蹭蹭蹭往上冒,“我不就是不小心把墨汁洒他衣服上了么?用得着这么报复我么?真是小气。”
“不小心?”
秦曦准确的抓住了重点,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因为气怒而红彤彤的脸,“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
“当…”秦梦凝本欲脱口而出的否认在他明澈含笑的目光里散去,然后有些心虚的闪了闪眸子,声音明显的底气不足,“当然是不小心。皇兄你什么意思嘛?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哎,你居然帮外人都不帮我,哼!”
小丫头生气了,傲娇的撇过头,决定不理他。
秦曦叹息的摇摇头,将手中的书本随意的放到一边。
“授业老师是你自己选的,你要是对他不满意,再换一个便是,何苦这样日日气闷?”
“换一个?”
秦梦凝一呆,随即摇头如波浪鼓。
“那可不行。”
“为何?”
“因为他好玩儿啊。”
秦梦凝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什么,赶紧捂住唇,眸子不停闪烁,就是不看秦曦。
秦曦明澈睿智的眸子似能照进她内心深处,让她心里所有想法无法掩藏而袒露在他面前。
“当然了,他也的确是…有几分才华。”被逼得无奈,秦梦凝才不甘不愿的说出这句话。“而且,他不怕我。”
秦曦扬眉看向她,却看见她眉宇上凝结着一层浅浅忧伤。
“皇兄,咱们生来身份尊贵,世人顶礼膜拜,尊重而敬畏,阿谀奉承,谄媚吹捧。可就是因为这样,往往看不到太多真心和真诚。”
她坐在旁边,双手捧着脸,喃喃自语道:“只有苏陌尘不一样,在他眼里没有尊卑,只有对错。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他都不会有半分留情和犹豫,只将我当做他的学生李艾教导。平时我若有哪儿磕着碰着了,宫里必定是人仰马翻太医院全数出动。可在他眼里,就算我被罚抄论语抄得手腕疼痛四肢麻木,他也不会因此有半分同情和徇私。太傅固然严厉,却远不如他的公私分明。”
秦曦她渐渐褪去所有骄纵怒气不甘委屈怨怼,变得十分平静的摸样,好似一瞬间成长了不少。
他心中淡淡欣慰,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不过才三岁稚龄,该是在父母面前承欢膝下肆意撒娇的年纪,却因生在这冰冷的皇室而不得不过早的明白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凝儿。”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语气温柔而怜惜。
“世间之事,不可尽如人意,所以才有了人生五味以及八苦。我们来到这世上,总是要懂得哭和笑,懂得欢喜和惆怅,懂得失去和得到。以及爱,和恨。”
他又笑笑,眼神宠溺的看着她。
“我们相信人定胜天的时候,那是因为我们有足够的自信和担当以及勇气来面对我们即将承担的所有苦难坎坷。相信我,所有的天定胜人,必定是一些我们穷极毕生之力也无法撼动的东西。比如日升月落、四季变换,又比如生老病死,历史前行。这些,都是无法更改的自然规律。再是强大的人,在大自然面前也会渺小得如同蝼蚁。到这个时候,我们不必怯懦不敢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不必不自力量的苦苦挣扎,更不必悲天悯人的自怨自艾,只需坦然接受即可。”
秦梦凝靠在他怀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秦曦又道:“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肩负的责任和使命,亦如我,亦如你。我们不能改变,也不能逃避,便只能面对。”
他目光幽幽的看向窗外,看那飞舞的蝶翼,看那零落的枝叶花瓣,声音轻得如同一缕风。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咱们生来比常人高贵,拥有许多常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就必然会付出相应的代价。那就是,真心。”
感觉怀中人儿颤了颤,他心中一怜,声音更加温柔。
“不过我的宝贝妹妹生来就是公主,合该开心快乐,幸福一生。”他说:“人生有苦有甜,有泪有笑。凝儿,我只但望你这一生笑容多过眼泪,甜蜜多过痛苦。”
……
他的病情又加重了,反反复复的咳嗽,今天竟然见了血丝。太医院全数出动,宫人们来来去去匆匆忙忙,景帝和苏后满脸焦虑担忧,却无可奈何。
混混沌沌中,他听见有人在不停的唤他,脆弱的,伤心的,带着哭腔,一声声摧肝裂肺,断人心肠,也让他心口绞痛。
费力的睁开眼,对上秦梦凝哭红的双眼,此时她正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皇兄,你醒了?”
殿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景帝苏后带着太医全都走了进来。
“曦儿。”
苏后走过来,抓着他的手,眼圈红红的,明显哭过。
“你怎么样,身体哪里不舒服?”
秦曦虚弱的笑笑,眼神温暖。
“母后,我没事。”
见他明明孱弱却故作坚强的安慰自己,苏后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别开脸,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闪烁的泪花。
太医已经为他诊了脉,说着那些他已经会背的艰涩字眼,开的药方一日比一日多,药味也越来越浓。
他已经习惯了那样刺鼻苦涩的味道,或许有一天,他就这样昏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从他记事开始便知道有这么一天,所以相对于常人对死亡的畏惧,他反倒是从容许多。
喝了药,人也散了,唯独秦梦凝不愿意离开,只咬着唇趴在他床边,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秦曦笑了笑,习惯性的去摸她的头。
“别哭,凝儿哭的时候,一点都不好看。”
秦梦凝死死的抿着唇,突然说道:“皇兄,我一定找到神医来治好你的病。”
这话她周岁的时候就说过,他依旧温柔浅笑。
“嗯,皇兄相信你。”
秦梦凝吸了吸鼻子,趴在他怀里,说出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皇兄,你答应过我要好起来带我出宫玩儿的。你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可以食言。”
“好。”
他口中答应着,眼神却飘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儿,她似乎想进来,却又不敢,只能立于原地,担忧而关切的看着他。
秦曦看了看趴在自己怀里的小人儿,心中叹息。
凝儿自小就不喜欢瑶儿,整个皇宫都知道,但凡是她出现的地方,瑶儿都会自动退避三舍。
“皇兄一定好起来,然后带你出宫去玩儿,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那时候的他一定不会料到,他这一生未曾对任何人失信,唯独违背了对她最初的承诺。直至死亡,他也未曾履行诺言带她出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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