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王子献察觉了他复杂难辨的目光,轻轻地踢了踢脚下的尸首,让那张脸转了过去,“大王且看,此人皮肤黝黑、鼻平唇厚,脸上黥着图纹,显然并不是汉人,更像是南方山林中的蛮族。方才仔细清理过后,发现这样的蛮族尸首约有一百余人。”
“部曲皆是随着世家一同繁衍生息,或是以战俘补充。先前连年征战,北方胡人确实有纳为部曲的,然而南方太过遥远,又从无什么战事,门阀士族几乎都不可能豢养南方蛮族。”李欣接过话,“这群蛮族的主人从岭南道而来!!岭南道为蛮荒之地,何曾有过什么世家大族,一定是被流放过去的——”
说到此,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此事看似已经渐渐水落石出,只需将与李嵩有仇怨且已经流放岭南道的那些高官世家寻出来,或许便能顺藤摸瓜,找到逆贼之首!然而,王子献很清楚,此人并非真正的策划者;李欣也隐约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于是,嗣濮王决定暂时放下此事,转为关注自家阿弟的交友情况:“王郎君,这回若不是你,大世父与阿厥他们极有可能性命难保。你的功劳,我回京之后一定会向祖父禀报,给你请赏。我也可举荐你进入千牛卫,成为祖父的近身侍卫。千牛卫的前程自然不必多说——你考取进士后需要数十年经营方能得到的位置,千牛卫或许不必十年便能获得。”
“多谢大王厚爱。不过,我们商州王氏早已没落。无家族荫蔽,我进入千牛卫并不合适。”王子献微微一笑,委婉地拒绝了。千牛卫是长安城所有的高官世家子弟都眼红的去处,争抢空缺的人不知凡几。若是他进去了,便意味着顶替了一个勋贵人家子弟的位置,很容易得罪人。而且,千牛卫们彼此都熟识,必定很难接纳他这个毫无根底的外来人。
更何况,他其实并不想投军,不喜欢投笔从戎。每逢厮杀的时候,他都仿佛要将面具彻底撕裂,毫无遮掩地立在众人面前——这让他觉得十分不安全——他只能是玉树临风的琅琊王氏子,便是习武亦是强身健体所用,便是战斗也只需坐镇指挥即可,而不是一个穿过尸山血海也毫不动容的勇士。
李欣眉头微微一动:“那王郎君究竟想要什么作为奖赏?但凡我能给的,一定都会给你。”
王子献略作思索,抬起眼,勾起嘴角:“我此番追随大王而来,只不过是为了回报郡王的信重罢了。郡王已经给得足够多了,故而不必劳烦大王再给什么奖赏。”说到此,他心里突然涌出了好奇与期盼:回京之后,李徽听闻此事究竟又会是什么反应——或者,他会给他送什么礼物作为谢礼?
“王郎君高义。”李欣只得如此答道,越发觉得此子深不可测。不过,若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他又如何能说服阿弟不再与此子来往?回京之后,必须立即派人去商州,将他的祖宗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但凡有任何可疑之处,都绝不能放过!
“时候已经不早了,大王早些歇息罢。尽早启程回长安,方能安心。”天色渐暗,缓缓燃起的火把映照着少年郎的脸庞,阴影在他身上跃动着,明明暗暗之间,轮廓越发模糊。
“你说得是,逆贼说不得还会用别的手段。不过,世父与阿厥的身体有恙,实在不适合急行回长安。”李欣道,按了按眉头,“也不知三郎独自留在长安,是否能够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事……”尤其是他们家的阿爷,完全不能将他当成寻常人来看,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爆发一场,足以令人手足无措。
王子献想起前几天见到李徽的时候,对方正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眉眼便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
千里之外,深夜转瞬即过,长安城再度迎来了风和日丽的一天。
濮王府正院书房中,濮王殿下正躺在榻上,一脸满足地呼呼大睡,呼噜声宛如夏日响雷。李徽则半张着略有些青黑的双眼,强忍着睡意,将他列出的“仇人名单”完整地记了下来,而后将几张有字迹的纸都烧得一干二净。
为了避免自家阿爷醒来之后大发雷霆,他立即寻来了部曲,告知他们几个名字,命他们分别去外头打听。无论打听到什么消息,今日黄昏之前必须回府禀报濮王殿下,以抚慰他名单被毁的伤痛。
至于他自个儿,当然是继续陪着母亲阎氏入宫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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