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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烛火映照之下,垂帐如湖面微澜,隐约透出里头紧密交叠的人影,间或响起低哑而诱人的喘息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颤动的垂帐方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动人心弦的声音亦平息了许多。帐中人相拥而卧,交颈而眠,不多时,寝殿内便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静谧。
这时候,远远传来更鼓之声,断断续续,或长或短。
垂帐中响起一声轻叹:“五更了。”寅时将至,留给他们二人的时间已经不剩甚么了。分明已是临别之前,彼此都有许多话想叮嘱,不知为何,他们却仅仅只是放纵了整整一夜。或许,是因为他们对彼此都太过信任了罢。又或许,是觉得分离之时更适合叙别离之情,而非议论公事。
“春宵苦短,转眼间一夜便过去了。”另一人低低地笑道,“总算能理解那些缠绵悱恻的酸诗酸句是如何写出来的了。若是这时候让我作诗,说不得同样出口便是闺怨。诸如思念远征在外的夫婿之类。”
垂帐猛然被一只手臂挥了起来,满头乌发落在身后的新安郡王似笑非笑,回首望着卧在床上的人:“闺怨诗?原来你有自比闺中怨妇的爱好,恕我无法理解,更无从领会。”更何况,他算甚么远征在外?不过是随着御驾前往太原府,尽职尽责地当他的中书舍人罢了。因着圣人信任,其他中书舍人年纪又太大,才让他得了这个好差使。
灯火勾勒着他的轮廓,修长挺拔的躯体令王舍人看得双目微微发热。然而,想起如今的时辰,他却不得不偃旗息鼓。眼下时候不早,也确实不该沉溺于床帏之中。于是,他也同样起身,披着衣衫拥着新安郡王去了隔壁的浴室。
两人沐浴之后,坐在薰笼附近为彼此擦干了头发。殿外已经亮起了灯光,侍女们鱼贯而入,送上了今日该穿的大礼服,便又退了下去。
新安郡王展开双臂,任王舍人为他穿上了衮冕。片刻之后,他也有些笨拙地替对方穿上了玄冕。看着玄冕礼服上空无一物的纁裳,以及头冠垂下的五旒,他颇有些感慨:“以你如今升迁的速度,也许用不着两三年,便能穿上有章纹的礼服了。”五品以上方可用冕服:五品服玄冕,五旒无章;四品服絺冕,六旒三章;三品服毳服,七旒五章;二品服惊冕,八旒七章。无论在何种场合,这些服绯服紫的重臣都与众不同,足以引来人人艳羡。
王舍人却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他的赞美,而是挑了挑眉:“与你一样,着衮冕,垂九旒服九章,还须得用多长时间?”
“呵,真是好大的口气。”新安郡王不由得笑了起来,“除非立下不世功业封为国公,或者加封三公、三师以及东宫三师——否则,你也只能等到告老辞官,甚至于去世的时候,才能勉强得一个一品的追封。”国朝并没有封异姓王的先例,于爵位,只能封从一品的国公,可世袭罔替;于职官,则是三公、三师等虚职,以及东宫三师等实缺;于文散官,则有开府仪同三司,等同于宰相;于武散官,亦有骠骑大将军。
“三公、三师与开府仪同三司有些难处。”王舍人却是兴致勃勃地抚了抚下颌,“或许,我可争一争东宫三师?横竖太子也即将降生,再等几年就该请东宫三师好生教导了。作为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由我来教导太子应当也不算太过分罢?”
“朝中才华横溢之士数不胜数,你未免也太过自信了些。”新安郡王斜了他一眼,将他推到密道前,毫不留情地合上了机关。两人面对面,直到对方的身影被机关彻底遮蔽,方转过身,各自缓步走开了。
如今的他们已经不适合在人前来往,也许接下来的岁月中都将隐藏在人后。虽然二人心中都觉得不舍,但也不得不顺应时势而为。而且,换个角度想来,这般悄悄来往,或许也别有一番趣味。
不多时,新安郡王府便驶出了马车与仪仗,明亮的灯火几乎照亮了半座里坊。同一时刻,从数百官宦贵族人家中,同样涌出了执着灯火的队列。这些星星点点的灯火犹如溪水汇入河流,慢慢齐聚在宫城之内,仿佛上元之夜再现,映白了长安城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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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正,宫城一角的宗庙内,隆重的祭天仪式开始。穿着大裘冕的圣人神色格外肃穆,然而眼底却透着喜色与前所未有的自信;随在他身侧的杜皇后则服袆衣,依旧雍容优雅,举止一丝不苟。
群臣与内外命妇们皆随着礼官的高唱声而起、跪、拜。远远看去乌压压的一片,动作近乎一致,气势格外惊人。也许因气氛而感染,不少原本坚决反对御驾亲征之人亦难掩激动之情。当圣人念完祝词,挥袖转身拔出长剑,怒斥逆贼恶行的时候,他们甚至隐约从这位陛下身上看见了先帝的身影。
这一刻,文武百官终于认同了御驾亲征之举,高呼陛下万岁的声音犹如雷霆,可震山岳。
总章六年正月二十三日卯时,帝后于宗庙拜祭天地祖先。一则告慰天地山川诸神,平息地动之怒;二则讨伐倒行逆施惹来天地示警的逆贼;三则敬告祖先宗庙,即将出征平叛。巳时,御驾亲征,离京讨伐胜州叛逆。文武百官与内外命妇相送数十里,方依依不舍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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